日子久了,也就真叫他分辨出一些这人在近乎完美的伪装下,露出来的那一点点表里不一。
比如,他看似只是廷尉府中一名最末等的大夫,背后却另有主子。而且,他主子在朝中的地位很高。
而他在他主子心里的地位,也是非常高的。
至少赛过了他主子养在廷尉府的其余几条狗。
再比如,他的眼神看似无辜,可实际上转一下眼珠子,就能想出一个阴狠毒辣的诡计。
“既然是病倒了,那便是捉来也无用,又何必费那个功夫。”
“咱们都在长安城住,谁没有买过李执瑾家的衣服料子,李执瑾生意做的那么大,身边伺候的人也多。既然她开不了口,就把那些和她有关系的,一个一个抓进来审。死的人多了,自然有愿意开口的。”
晴朗的天空忽然砸下一道惊雷。
将廷尉府正堂站着的所有人都吓得一激灵。
不过弹指功夫,卷卷乌云将天幕遮蔽,原本就常年侵染血气的廷尉府变的更加阴森恐怖,仿若一头吃人的怪兽般,让人望而生畏。
闪电劈开滚滚聚拢的阴云,在沉暗的高空中裂开一道又一道令人心惊的刺眼锐光。
接踵,又是数道雷声不绝。
如此诡异的情形忽然涌现,令堂中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起来。
沈知节也不由自主抱紧手中暖炉,他有心开口,想呵斥住汤云阳,再警告章兴旺,不准他们在如此紧要之际大行酷烈刑讯之风,可堂外天雷滚滚,不止遮掩了他的声音,甚至连这世间的所有声音都一并遮住了。
天黑沉的仿佛要塌下来一般。
连着就是瓢泼的大雨往地面上砸,砸到那些飞速奔跑着躲雨的小吏身上,疼的个个都龇牙咧嘴。
真定王高昌站在洳蕊阁三楼窗口,望雨兴叹。
“今年这天气真是邪性了,雨一场一场下,尽耽误本王好事。”
窗口又砸下来两道闷雷,咔嚓嚓的闪电劈空而至,闪的高昌晃了眼睛,以为这闪电是要劈到自己身上了。他一边着急忙慌往后连退好几步,一边咋咋呼呼惊讶:“哎呀,这个贼老天,莫不是要害老子的命。”
他这一声吼的震天响。
几近盖住轰隆隆而至的雷声。
“王爷这样的逍遥散人,一辈子只关心风花雪月,哪里能碍着老天爷的事。”
“您就踏踏实实把心放在肚子里,这雷和电劈到谁身上,也劈不到您身上。”
“我倒是觉得,这些日子雨下的急,那是老天爷急着要护佑您呢。您说说,若是那些泥瓦匠人来了,修园子的木料石头都运到半路了,太子殿下薨逝的消息才传进长安,那您这园子还怎么修。到时候,咱们洳蕊阁这样的风月地儿,就都得消停下来,您没有进项,那修园子的银钱来源就更没办法向上头交代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昌口中的正事,就是修园子。
与这位逍遥的闲散王爷打交道越久,郭原纬就越觉得他有趣。
明明身为王侯,是个尊贵的人。
可他对那金椅子就是不感兴趣,就连那金椅子上坐的是谁,他都不十分关心。照他的话说,就是不论那椅子上坐的是谁,反正都是他的血脉亲眷,只要能让他在长安城里继续喝酒吃肉,听曲摘露,不缺了他的钱花。那谁坐在那金椅子上,都和他没关系。
叫郭原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尊贵无匹的王侯,他除了喜好风月以外,最感兴趣的,就是拉砖搭瓦盖房子,折花弄草修园子。
皇帝骂他不务正业。
他明面哼哼唧唧表示一定上进,实际上,挂了个大鸿胪的闲缺,继续每天吃喝玩乐,挖土和泥。
有一回被皇帝看到他在长公主家弄的满身泥污的模样,又狠狠挨了一顿骂。
接着,皇帝又表示,既然他是对盖房子这些事情感兴趣,那就该去主持修建咸阳别宫,也算不浪费他一身好本事。可真定王却急的一蹦三尺高,十分顺溜的跪地上,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叫皇帝不要害他。
还口口声声说,叫他给长公主府修花园可以,帮皇帝修宫殿不行。
修宫殿要管一大堆钱,叫他管钱没问题,但他害怕有了钱,他就管不住自己个儿。
气的皇帝好一阵无语,一连往他身上砸了好几方砚台。
最后就是,他抱着砚台乐滋滋走了,留下皇帝在宫里气的跳脚。
“理确实是这个理。”
高昌不甚爽快的,又抬眼看了看窗外接天的雨幕。
听风声卷着雨声噼啪打在窗沿上。
还是皱了眉:“可这雨……下的实在令人心焦。”
郭原纬一愣之下,立刻笑了。
“这有什么心焦的,王爷不总说,我最懂您的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