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生硬,像是艰难背下的。
而巴黄王竟然知道她在查青络脑,难道是伍季海告诉他的?
如果伍季海听命于他,他或许不应该用如此刁难人的方式来“邀请”。
她虽没什么功夫傍身,鸿门宴自认参加过不少,但有时是个倔骨头,不太能吃激将法,从来不会在这等手段面前退缩。
外头的人又道:“若公主不敢,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大王。”
她猛地拉开门,下巴抬得老高,眼一扫,扬起调门下令道:“那就走吧。”
她下楼时,故意缓了一步,等身后婢女避让不及,便做出绊了一脚的趔趄,不等站定,便厉声怒斥:“你们巴黄王府的人都不会走路吗?”
这话是说给正在堂屋里打扫的小二听的,她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但如果她今夜回不来,也许沈无淹能够因此知道她的下落。
躬身钻进马车上的油壁车,她忽然有些心悸,宫中怎么闹,她们这些公主上面还是有很多层管束,大家使的都是阴招。
她也总能有回寰反击的余地。
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算沈无淹知道她去了巴黄王府,也可能连她的骸骨都找不到。
她这么想着,转头又觉得有些荒诞,沈无淹为何要拼尽全力去找她?如果她失踪,他能在这地候满三个月,都算仁至义尽了。
夜里的露气浸得长街泥泞不堪,马蹄的嘚嘚声混着水花声,响荡着,她在油壁车上盘腿静坐,任由身子随着车摆动。
马车直行了数里,冷不防地朝东打了个急转,她赶紧一手撑住车厢,正好从摇摆移荡的竹帘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无淹背对着的是早先他们路过的那间青楼,唯一一个至夜仍灯火通明的地方,楼檐下四盏胭红的栀子灯露出晖晖的光,映红了他的暗花襕袍。
他微微垂首,跟先前撞见的女子说着话,虽隔着两步的距离,但并不像是错认的样子。
那女子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一株结满果子的树,甘甜饱满。
而她是那饥了数月,快死的人。
李及双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判了某事,沈无淹从不问去何处、做何事,不是因为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而是因为他不在乎。
第7章 声声厉
未到巴黄王府,她便听到了高亢的奏乐声。
离得越近,那乐声更是轰鸣,而嘈杂声下,还有重兵把守,面不改色地绕着王府夜巡。
她以为府中在宴客,且座上最少也要有一半的聋子,否则她无法理解为何深更半夜,巴黄王要如此哄闹,搅得一砖一瓦都要破碎。
请进厅房时,巴黄王正背对着她奋笔疾书,意兴正酣,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人勿扰。
房中的五足兽熏炉飘出袅袅的白烟,极厚重的草药味充斥着偌大的厅房,她仅闻出了白丁香、白芷和荆芥,似乎为了使药性平缓,还加了多种香料。
下人退出去关上门时,乐声一下子被掐住脖子,断在了门外,只低低地扬着音调继续奏着,艰难地传进来。
这个巴黄王,自己听不得噪音,把厅房做成了消音的密室,却仍由这鬼哭狼嚎的音调滋扰别人。
她忍不住拍了拍耳朵,清了清脑中的杂音,才看见巴黄王已扔下那支粗制狼毫笔,侧着身细细打量着自己。
“公主,这番入乡随俗的功夫倒是很到位呢。”他开口打趣她的装扮,站起来朝她做了一个拱手礼,随意得有些无礼。
她微微颔首,也不甚用心地回礼。
巴黄王李成检,并非汉人,也不是本地的巴黄族,而是北方丘砣族,其父曾率部替先皇平叛六城之乱,因有兴复之功,故赐李姓,封巴黄王。
先皇本意是希望其镇守南疆,平蛮邦之患,自那时起,南部除了边关不时有敌来犯,总的来说已安定了十数年。
但李成检一族却仿佛被遗忘般,已被朝廷忘记。
她入府时看得仔细,巴黄王府建来也有数十年,但府中的景致皆仿中原,生怕当地的特色连府上的空气都沾染了。
更不要说李成检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说起汉话时,一字一句都咬得极准。
他面相颇有些阴柔,特别是一双眼睛,毫无顾忌地落在李及双面上,如同一支在盘桓的苍鹰,俯瞰着地上的雏鸡。
他朝蚕冰枕上盘腿一坐,又在铺满宣纸的地上随手一挥,示意她也落座。
她没动,只是问:“巴黄王这么晚请我到府上,是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说吗?”
李成检一愣,继而抚掌大笑:“有趣有趣,本王就猜想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未经风霜,却能千里迢迢近乎孤身来到我们这偏远之地,肯定不会是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