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子是为国捐躯。就这样,冯知县还是没怨过朝廷,没向百姓征过一口粮一块铁。甚至,眼泪都没流一滴。瘦弱的身板,红着眼眶,打落牙齿和血吞。
即便之后开始与玄度国互通往来,冯知县仍绷着一根筋,总觉得好事来得太突然。就像此刻,坏事一桩接着一桩不停歇,而他们面临的是寸步难行。
冯知县曾对将军说:“将军在,漠北在。将军不在,本官会替将军一直守着。”
沈家军也曾承诺漠北城,半年之后便会回去。
攥着的掌心缓缓松开,占戚言长叹了一口气。
“冯知县还在漠北,等着咱们回去。”
步出营帐时,已是月落星沉夜将尽。
“容隐兄,不如,还是我与你一同进宫。”离洛思量着,“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况且若真要有事,又何必搭上你?”并肩而立,占戚言忽然压低了声,“最近军中人心不稳,两位副将都是急脾气,这种时候你更不能离开。而且,沈先在朝中的传闻已经传遍了军营。我没有时间去查是谁故意把消息放进来,你去查一下。”
离洛点了点头:“你可有怀疑的人?”
占戚言闻言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等我回来,把你查到的和我怀疑的那个一块写出来。”
离洛楞了楞,然后了然地笑了。
“至于沈先的事,”占戚言抿了抿唇,“无论真假,他能学会自保,将军在九泉之下也就能放心了。”
提及沈先,离洛唯有苦笑:“他是不笨就是有些缺心眼。也不知道这份屈辱是如何忍下的?以后还会有事没事就被人拉出来戳脊梁骨,那个时候他又要如何咽下去?”
无声的笑了,占戚言回头看着他:“听你这话,是相信沈先的为人?”
“不,我相信将军。”
虎父无犬子。
就像占丞相能舍得权利,就像眼前之人能为了兄弟。
占戚言拍了拍他:“时候不早了,我该启程了。”
离洛望向渐亮的东方,“若是劝不住,也不要想死谏。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喝酒。”
眉尾上挑,曾醉酒酩酊时大喊不想再管这俗世的人,朝前迈出一步。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注⑧)”
第一缕晨光落在他的脚下,广袖随风,倜傥不羁。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注⑧)”
……
马车驶上平坦的青石板,喧闹的长街人来人往。
沈先出神地望着帘外的景色,已经很长一段路没有再说过话。
“占副将会想尽办法保住沈家军,我也会。可是,我们不敢保证保住以后,还会不会是原来的沈家军。”
他很坦然,也很无助:“亦或者,保住它的唯一法子,就是它不再是沈家军。”
“沈先,我不是求你。我只想亲自问清楚,沈家还在不在乎。”
离洛在距离城门很远的岔口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沈家军,只有王军。大易的所有将士,都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当今圣上。”
离洛得到了答案。
小厮在帘外唤了声:“小侯爷,侯府到了。”
苍泠扯了扯他的袖子,却被抓住了手臂。
“他离开时可是很失望?”低低地,眼眸垂落,似乎压抑着某些东西。
看了眼泛白的指节,苍泠没有作声。
抓着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些,“他一定很失望。”沈先哂笑着摇头。
抿直的唇角没好气地一撇,“那你为何不告诉他实话?”
待到那双隐藏太多的眼眸正视而来,对上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真的不在乎沈家军如何吗?”苍泠问他。
沈先摇头:“不是不在乎,是目前无可奈何。”
眉头轻蹙,思及离洛下车前的回首,苍泠想了想:“我看离参将的样子不像失望,倒像是预料之中。”
沈先那时有意回避,并未瞧见。听他一说,楞了下。
“预料之中?”
思忖再三,苍泠确认地点头。却不想只听沈先一声叹息。
“麻烦了。”
沈先看着帘子,扯了嘴角:“要想保住沈家军,只有先让其与沈家毫无关系。你说,离洛明知这个道理为何还要来多此一问?”
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苍泠呆呆地看着他:“为何?”
“他才不是来确认我是否在乎沈家军,是否想要将来能执掌帅印。”
一抹浅笑渐渐勾起,沈先撇过头,轻声说道——
“他是来确认我,值不值得让他们拼了命地去保沈家军。”
换言之,沈先不由蹙眉。
“离洛是不是觉得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