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鹤愣神片刻,便将手缓缓抽回,复又将却倾的右手摆好。
“你总是这样,好像我还是个孩子似的。”
却倾疲惫地垂下头,轻轻晃动着身体,面上晕开几分幸福的笑意。
江端鹤一时沉默。
——于江端鹤这个千年老妖怪而言,却倾的确是个不足成年的稚气幼童。
“怎么了?”
却倾高扬起头,凝神望向他的脸。
“无妨,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事。”
江端鹤扯开却倾桌边的木椅,端坐其上。
“是什么?”
“是温禾柒,那小子才娶了夫人,今日当差也是藏不住笑脸,真是没个正形。”
江端鹤端过却倾桌上的粥,也尝了一口。
却倾见了他的举动,轻声道:
“都凉了,不过你也不怎样喝热的。”
却倾将桌面的粥,又向江端鹤推得更近了些,复又笑着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他想抢了你‘朝中第一爱妻’的名头,你心生不满了。”
江端鹤复又舀起一勺粥,放入口中,略笑了笑,道:
“倒也不是,这个他还是抢不走的。”
却倾也说:
“我想也是呢。”
“我是想着啊,那小子先前也算是个花的,一娶了媳妇,倒是收敛了许多,闻说近日连花酒都不去吃了。”
却倾则义愤填膺道: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吃花酒’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女子,真要是嫁给这种人,那才算是误了终生。”
“是我说得不好。”
“哪里是你说得不好,不过是自古的男人都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替我们女子说话。不过我也只能说上这几句了,实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却倾说到最后一句时,竟有几分难掩的落寞。
江端鹤看不穿她其中的心绪,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淡淡说道:
“却倾不必改变什么,只消做好自己便是了。”
“不过他如今新鲜劲不过,想必待他夫人也是极好的。”
“我瞧着倒也不怎样?”
“怎么说?”
却倾偏过头,同你江端鹤眨眨眼。
——院中人寂寞,也就只能听些琐碎的轶事,好打发时光。
“我瞧着他有几日,总是闷闷不乐,想必同夫人也多有纷争口角。不似我们,自婚后,便没再争吵过。”
——他说了的,是婚后。
“依我瞧着,这口角上的争斗,实在算不得什么的。反倒是他旁的事,如若有所隐瞒,那便不好了。”
她眸光垂下,其间透出几分不曾有过的黯淡。
“这夫妻间的事,面上的争吵是最算不得什么的。只这暗处,偷着藏着的,隐而不发,不显山露水还好,凡要挑到面上了,那再深再久的夫妻之情,也不过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江端鹤举起调羹的手微微一滞,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说着要去庖厨处瞧瞧,离开院中。
尹却倾偏过头,望向他的背影,倒沉寂了良久。
*
一方小窗,摆了花草,都绽放在斜阳之下。
窗外,落叶归根,旧景不复。
——故人亦不在。
尹戴华拖着脸颊,目光长久地滞在窗前落寞的光辉之上。
“呀,汤又撒出来了。”
她一时不注意,炖煮的汤水便扑出盅盖之外。
若是却倾还在家中的话,定会立刻便上前,帮她打开汤盖。
然后,她会……
“真是好香的汤。”
尹戴华舀起一勺,盛在碗中。
——却倾每回用汤时,都会挨了烫去,因此她习惯了每次都另舀出一碗,晾着。
可如今,她也是实在不必如此了。
尹戴华端着汤碗,沉默了半刻,还是将汤碗搁在一边。
她反是直接从汤盅从舀起一勺,直接放入口中。
“嘶,真是好烫。”
也不知怎么的,她浑身微微颤动着,竟俯下身。
“却倾……”
她满面涕泪,嗓眼里像是堵住了,哽咽到近乎无法发声。
“我分明,分明是为的留住你们,才成为人的,可为何……”
时光荏苒,往事依旧如新。
其实却倾离开过后,她便再没炖煮过羊肉汤。
非但是因着羊肉价高,也是却倾一走,她便再没心思处理这些个耗费心思的东西。
——尤其是衣食住行这些上的。
她分明是为着自己好好过下去,才炖的这汤。
身为母亲,女儿便是此后所有半生的羁绊。
“娘,娘,是你吗?”
身为女儿,母亲亦是终生的惦念。
尹戴华手中的汤匙顿时落入汤中。
这一年里,她何尝不是日日夜夜怀念着这从前总是萦绕在她耳畔的嗓音。
“却倾,是你吗?”
“娘,远远的,就闻见羊肉汤味了。”却倾想笑一笑,但很快便随着酸痛的鼻尖更变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