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倾隐隐觉着此事不对,但当下也并未发作。
*
落寞朱门,蒙灰落漆。
才至夏中,门前竟已残叶零落,也无人清扫。
——这是臧禁知的府邸大门前。
温禾柒领了一队人,齐整排列在当口。
“唉。”
温禾柒不忍长叹出一口气。
温禾柒虽与臧禁知不甚熟悉,可也实在是尊重着的。
——他自然是不愿担这样的差事。
可上头有令,他也有的是缘由安慰自己说没法子。
温禾柒走上前,用力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约莫是一刻钟的时分,臧禁知才打开大门。
都城境内的高级将领,多修行术法。因着受物种习性影响,多少会有些怪异的生活习惯。
温禾柒也一直有所听闻,说臧禁知一直独居。
——可真要见到这院中的孤寂,也还是有所震惊。
立在门口的臧禁知,只着一件窄小的短上袍,露出腹间狰狞的创伤。
她一早便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而今更是日复一日的瘦削憔悴下去。
温禾柒望向她腹间,沟壑般凸起的骨骼,一时怔愣出神。
还是禁知先开了口,问道:
“温禾柒,是你,怎么了?”
温禾柒是才反应过来,解释道:
“臧大人,还请您同我们走一趟吧。”
臧禁知面色平静,仿佛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她走出门去,任凭两个士兵钳制住自己。
从头至末,她只说出一句:
“力气还是太小了些,回军中后,得着重练一练两臂。”
那个士兵显然不想管她,骂道:
“还不快些。”
臧禁知自己还不甚清楚,便已在皇帝那儿被编排了不少罪名。
“罪人臧禁知,戕害命妇,贪污银饷,勾结外臣,擅自带兵攻打属国,动乱朝局,数罪并罚,无可饶恕,念其为官多年,特赐恩典,流放满井泽,永世不得再进入我朝境内。”
臧禁知颤巍巍俯下身,沉沉一叩首。
“臣……草民臧禁知接旨。”
这一磕,是她一直效忠的君王。
这一磕,更是从前的恩情,往日的荣光。
臧禁知参军多年,一直跟在江端鹤身边,也曾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她终于不过一介贱民。
臧禁知接过旨意,浑身乏力地倚在牢笼边。
——从前征战时候,仿佛还不曾这样疲乏过。
念及此,禁知轻轻阖上眼。
从小便预备着为国捐躯,如若是不能,根骨也得是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到底是覆灭了。
忆往昔,禁知却总觉着,没什么可念的。
于她而言,度过的,便是度过了。
因此她也从来不觉着自己苦过,只着眼于当下。
当下……
臧禁知思忖着方才宣旨太监说的那一席话。
戕害命妇?
这旁的罪名,她倒是知道,不过是为江端鹤犯下的罪过担了虚名罢了。
唯有这一样,听着最算不得什么。
若她真的只犯下此罪,想必也是实在不必流放的。
臧禁知自然知道绝不可能是自己做的。
那是谁,命妇,又是谁?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臧禁知伸出手,紧紧攥住身边的铁栏。
她只觉着难以屏息,更又喘不过气。
如果真是尹却倾,那她眼下岂不是,凶多吉少。
“尹却倾,你还好么?”
她只是担忧着尹却倾的安危。
难不成,还是江端鹤?
又是江端鹤。
禁知携着心中的思忖,腹部创伤处,忽然传来灼热的痛感。
她耐不住,背部也渐渐弓下去。
腹部的创伤,曾也是她的荣耀。
——后来却成了,她终生的枷锁与磨折。
臧禁知扯起囚服,露出赤红的伤口。
那创伤处,内里呼之欲出的,似是浓血色的岩浆。
——这一年中,也正是此,不断地灼烫着她全身的肌肤和骨骼。
臧禁知只得紧咬牙关,不致使自己发出痛苦的嘶吼。
这样的苦楚,一年间循环往复,从无止息。
因此若非必要,她从来不穿太厚的服装。
冬季,也只披了单薄外袍,内里仍是着短衣。
为防他人瞧见,从而知晓她的弱势。
——禁知便也在腹间着透气的深色软甲,以作遮掩。
昏将过去之前,臧禁知粗喘着气,脑中复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时,也是这样一座大牢。
禁知低垂着脸,腹部不住地涌出鲜血。
她就那样,被高高地挂在牢狱中粗砾的墙面上。
——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那是她第一次质疑江端鹤的行为。
——自然也会是第一次,遭受他的处罚。
江端鹤远远地望向她,眼神中是冰冷和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