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不努力了?”
时光猛地抬起脸,他很少生气,但这回却是真的动了火。不为别的,邓柯平话里那句“你努力一点”着实刺痛了他。
他怎么不努力?从定段到现在,哪怕是刚定完段没有职业队肯签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过每天练棋。甚至是,在褚嬴走后,他一度放弃下棋的那半年里,棋盘也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什么叫……什么叫‘我努力一点’?他没看见我,就等于我不努力了吗?”他的嗓门稍微高起来。
“嗨哎,你——你急什么呀。”邓柯平被他冲得身体往床后仰,他也没料到会有这个局面,再开口时话里多了点委屈,“我就——我就一说嘛……”
时光瘪住嘴,他的眼里渐渐有些泪光在打转。
“这不公平……”他忍着怒火说,“我明明就比阿先强的,阿先都能进一组,为什么我不能?他能准106的所有人都去机房,为什么只有我要被留下?这不公平。”
“唔……”邓柯平说不出来话,只能持续地抓自己的脸侧,“你……你冲我喊,也没用……”他小声说。
里间通往阳台的隔门忽然“咯”一下被推开,黄麟先从里边探出了头。
“公平?”他看着时光说。
他露脸的刹那,时光也被吓了一跳。
“……阿、阿先……”他看见黄麟先脸上的表情,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说错了话。
“阿先。”范筚蓝从黄麟先背后冒出来,他一脸担忧地抓住室友的胳膊,“睡觉吧!要熄灯了!”
“去,我还没讲完呢,睡什么觉啊?”黄麟先扭开他的手。他再度把脸对向时光,白炽灯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
“你比我强。”他说,“结果现在却被我排在后边,你不舒服,是吧?”
他直直看着时光,眼里似乎有波涛在翻滚。
“不公平,对吧?”他说完,笑了笑,“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公平。”
“我前年就通过国青队的选拔赛了,本来打算那年过年前就进队。结果我行李都没收拾好呢,棋院打电话告诉我说,我的名额被取消了,因为当时新出了一个规定,要增加一个16岁以上队员的名额,同时,为了保持原来的名额数量不变,要减少一个16岁以下队员的名额。
“当时队里招五个没满16岁的棋手,按选拔赛排名来招的。我运气不错啊,正好排名第六。”他咧咧嘴,“后来,我就没去成。”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去年又考了一次,这回我进来了。我他妈进来了以后才知道,前年那个突然增加出来的名额,塞给了王翀。”
他一说完,寝室里的其他几个人眼睛全都瞪大了。
“你——”邓柯平一脸震惊,“你……你不是说是你前年没考上吗?你怎么没早说啊?”
“我没事对你们说这个干嘛?”黄麟先正在气头上,对着老室友也是翻脸就怼,“再说了,前年我上选拔赛的时候,棋力确实也还不太够,进来了估计也尴尬,正好练一年,我进来也安心点。”他说完,又转回脸看着时光:
“所以,你懂了吗?不管是不是这里,出了别处,也得是这样。你没有做到最好,就永远会有其他某些条件比你更出色的人来占领你的位置——成绩更好只是其中一项而已,运气更好、更富裕、更有资源的人,到处都是。你谈什么公平啊?”他嗤笑,“围棋比赛就是竞技,你见过哪个竞技项目有平均分配冠军的吗?”
他一气说完,丢下坐在床沿发呆的时光,径直冲出了寝室门。
[i]黄麟先唱的是崔健(也就是下文的“崔大师”)的《假行僧》
[ii]
第21章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味,仿佛新年时灶台上蒸腾的水汽还没有散去。
已经过了十点,窗外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半点人影也不见。
俞亮抬手把最后一粒白子拾起来,丢进棋盒里。在这张方绪专门划给他用的桌子上,棋子和纹枰都是他带领围达进军围甲时方绪送给他的。他用手理了一下盒中的棋子,感受到一股微凉的、细腻的触感从他的指缝间滑走。
据说在海对面的日本宫崎,有一种棋子是用贝壳最厚的部分打磨而成的。从一只贝壳到一枚棋子究竟要打磨多少次,俞亮对此没有想象。他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那枚白子,看见一层细细的珠光在它的表面上游动,仿佛就能依稀见到它被匠人不停打磨的样子。
叠好盒盖,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拿过记号笔,把桌角日历上最新的日期划掉。
空气中那股烟味——像是香烟,但也让他想起一个多星期前方绪在自己家厨房里包饺子时的情景:迎着满屋子烧开水时释出的蒸汽,方绪告诉他父亲俞晓旸将要执教国青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