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下里同李赫昌先生聊天的时候也会谈到这样的问题,就是他年纪大了,特别是俞晓旸九段去年已经退役,我觉得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小。”
“那太善先生觉得这些是否会对今日这个比赛的结果有所影响呢?”
“嗯……”安太善抿着嘴沉思了一番,“以老师的性格来看应该是不会,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要努力做到好的人,哪怕明天就要退役,我想他也会下好最后一盘棋的。这样的性格从他定段开始,不,从他定段之前大概就已经产生了吧。赫昌先生说过,他在入段前最为崇拜的棋手就是日本的坂田荣男九段,他在我眼中也像坂田九段一样,是年纪轻轻便才华横溢的棋手;他的棋扎实稳固又刚健有力,是我们韩国棋坛为数不多能兼顾棋形美观的同时又具备极大杀伤力的棋士。”
预留的拍照时间已经结束。
在主席台宣读决赛三番棋的比赛规则时,坐在时光对面的男人忽然用汉语说道:“你是俞晓旸九段的学生吧?”
时光本在攥着手等裁判讲完,听见他这样问,眼睛瞪大了一阵。
“是啊。”
“嗯。”
猜先开始。
随着裁判令下,李赫昌和时光两人彼此掀开手边的棋盒盒盖。
“我与俞九段共事了多年,大概了解一些他的脾气。
“你背过多少棋谱?”
时光刚抓起子。他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用手掌感受着手心里棋子的颗数,一心两用地答道:
“现代围棋的话,中国、日本和韩国的棋手都看过一些。”
“哦。除了中国的棋手以外,最喜欢谁的棋呢?”
“最喜欢的话……林海峰、依田纪基、藤泽秀行。”
他讲到这里,眼睛朝李赫昌扫了扫,轻声说:“很抱歉……”
“嗯?为什么要抱歉?”
“因为里面没有您啊。”时光半只手掌扣在棋盒里,皱着眉说,“一般这种时候,不都是很期待别人报自己名字的吗?”
李赫昌眉头陡然一挑。接着,他倏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敢说啊。”
顾及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他很快就收敛笑容,把自己手里的棋子露出来。“围棋之道,但求直纯。但愿你的攻击也能像你的为人一样吧。”他道。猜先结束,时光二段执黑先行。
“白川先生了解过坂田荣男九段的故事吗?”
望着直播屏里的落子,安太善施施然动作着问道。
“咦?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坂田荣男九段是一名棋风犀利,攻击卓越的棋士。他最了不起的战绩之一,是在吴清源大师横扫日本棋坛时以四胜一平一负的战绩取得了与吴先生六番棋的胜利。当年的他是被全日本棋界给予厚望的新星,同时也是一位同代棋手的‘克星’。
“白川先生知道那位棋手是谁吗?”
“那位棋手?”白川想了想,“坂田先生在世时,最大的对手是藤泽秀行九段和林海峰名人吧。”
“是啊,不过他当时对上以后胜率最大的棋手,是高川格九段。
“看着眼前的比赛,多少有点怀念不是吗?仿佛是坂田荣男九段跟高川格九段对局的再现”呢。”安太善笑了一下。
“沙——沙沙——”
风卷着榉树的枝杈在窗外舞动着,朝阳透过磨砂玻璃朝内照射,把破碎的黑色树影投在地上。
白第二十二手,滑。
左手半搭在棋盒边沿,时光的手指颤了颤,暂时没有动。
黑棋的手谈像一句说不出口的话,欲言又止地卡在序盘的右下部分。
原来这就是李赫昌啊。
他捏了一下右手握着的扇柄,心底宛如投进石子的水潭般摇荡。
跟高永夏对弈过,就会对他的老师李赫昌有一些大差不差的印象;但这跟与李赫昌本人对弈其实并不一样。高永夏的狠直白而坦率,所有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他的棋气势凶猛,叫人难以招架,一不留神就会被打得稀巴烂;而他的老师李赫昌的狠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厉,一招一式,丝丝入扣,咂摸其中滋味时,便会觉得他的棋好像冬夜里徐徐探进被窝中的一把闪着冷光的刀刃,即使不做挥砍,也能慢慢把压迫感灌注到你心的深处。
觉就是完全不一样:俞晓旸的棋敦厚朴实,力求简洁;李赫昌的棋刚健冷峻,犀利吊诡。
猝然间,一股酥麻传遍了时光的全身,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锅炉里烧着的水一样,在一点点地沸腾了。
对啊,这就是三星杯的决赛啊。
世界上最顶尖围棋赛事的决赛啊。
自己面前的,也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