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棋院出来的时候,方绪曾经问他,能接受吗?
他说,能。
为了这句话,为了这个不后悔的选择,即使是现在,他的心中仍然残留着隐隐的愧疚。假如时光因此而责怪他,哪怕只是以此为借口而朝他撒娇也好,他心中的这块隐痛都不会如此深刻;然而时光只是一次又一次身体力行地朝他而来,走到他的身边,甚至连他任性的要求也一并包容下去,没有任何要求,也决不为他自己着想,几乎只是用接受的态度来对待一切;但他既是自己柔软的恋人,却也坚守着身为棋手的原则,这份原则并不曾因为对象是自己就有所撼动。
他生不了他的气的,也许这辈子都生不了了。有人因爱生怜,有人因怜生爱,到他这里仿佛更要命,眷恋和怜爱打成了结,爬山虎一样在他心里盘踞,里头夹了层内疚,外边还披着他对另一个天才的激赏和赞叹。
拥紧怀里的身躯,他的胸中暂时被闷痛填满了。
笨蛋,真的是笨蛋。
“怎么了嘛?哎……”时光伸手推了推他。他沉默了半晌,抬脸朝近在咫尺的脸庞笑了一下。
“待会想吃什么?”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举办天元战的酒店原是在当地的一处园林旧址上兴建的。来时雨大,时光一路上都没留意;等他稍晚些时候从楼层的回廊里朝外探头,瞧见画墙外的小桥流水时,他才“哇”一声惊叹出来,同时又不免艳羡十足地说:
“你这地方真不错,比咱们住的那地儿漂亮多了。”
俞亮在他身后出门,转身刷卡上锁。时光转头瞅了瞅他,瞟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切尔西款长风衣,开着的外襟里露出烟灰色的衬衫领,心里暗忖:这人还真是随便出个门都能成一道风景线。
他忖度片刻,顺道朝自己身上望望,马上开始不服了起来。
他来的时候没带换洗衣服,这会身上穿的是俞亮的西装,版型正到不能在正,就差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了。但为什么自己现在看起来跟对方比还是差距过大?难道是西装不够帅?他皱着眉头,在自己空空的肩头上捏了一把,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发现他一脸嫌弃地盯着走廊对面的窗玻璃(被他拿来当镜子用了)左看右看,俞亮揣着衣兜走来,奇道:
“你在干什么?”
“啊?呃——没有。我只是在想……”时光马上正色,他搔搔头,找了条神似敷衍的借口:“我只是在想,这边人还挺安静的,除了你这屋都没啥声音。”
俞亮挑眉看了他一会,笑道:
“因为这层只有我一个住客。赵冰封在南园,也就是你进来以后右转拐进去那边的客房。大多数客人和来的媒体都在那里,因为客满了,我才会住在这里的。”
他揣着衣兜信步往楼梯间走,推门时发现时光在对着自己发愣。他眨眨眼睛,说:
“还是说,你希望这层有别人在?”
他话里有话,讲完伸出食指,屈起来朝一边的门上扣了扣。
“不会是真的吧?你喜欢这样?”
他扣完,朝时光挑眉。
时光愣了十几秒才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说说说啥啊你!”他通红着脸,使劲甩着膀子,从俞亮面前呲溜钻进楼梯间。
晚间沿河道两旁都开着夜市,间有其它的商店开着门。大雨后的河道涨了潮,河水一直漫到了沿岸的台阶上,映着沿岸的灯笼红光。路过一排排新扎起来的灯笼串,时光感到新奇不已。他还是第一次在夜间造访这样的千年古镇,只感觉什么都新鲜。
“这里一直都用灯笼照明的吗?是什么特色?”他抬手够了够河岸悬着的一串灯笼,随口问道。
“马上要中秋了啊。”俞亮跟在他身后接道。
“……啊?”时光缩回手,“中秋?今年是几号啊?”
俞亮半抄着口袋,转头望向河对岸。夜风掀起他额上的刘海,吹开垂在他耳边的鬓发。“我跟赵冰封下完第三局后的第二天。”他答道。灯影在他的侧脸上留下红光,迎着喧嚣的河岸,他的神情十分肃穆。
时光怔神片刻,最终喃喃道:
“好巧哦……”
“是啊。”
“那,你要好好下啊。”时光认真地说,然而下一句就让俞亮噎住了:
“不然中秋节放假回去很难对家里人交代的。”
“……你以为这是期中考试吗?”俞亮叹气,无奈道。
“有俞老师嘛。”时光努努嘴。
俞亮睁了睁眼睛。稍后,他了然一笑。
“不提他了。”他淡淡地说,指指河岸边一家几米宽的铺面,“去吃点东西。”
时光扭头,看向岸边一排热腾腾的夜市,眼睛一转起了心思。他走在前头,两眼朝边上叫卖的摊子看,看见想要的想吃的就喊俞亮买单。俞亮就跟在他身后,差不多保持半臂远的距离,一路上也不多言,时光喜欢什么他就买什么。两人一前一后从桥东逛到桥西,各自都提了满手的东西。时光啃着蜜糖苹果,手里还提溜着一袋炸鸡柳,眼瞧河上灯火缀得像发亮的瀑布,心中忽地感到一阵怅然的柔软,像夜风吹进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