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应该不会吧?”时光一边走一边回他的话,“毕竟我……之前撂了合同半年不去下棋。”他说到这里,神情暗了暗,“厚哥后来也找我聊过。他说要我打主将也没有问题,就是……合同撂了那么久,他之前去劝也没有用,对队里的比赛也没付出过什么……这样的话,一时是不可能给我主将的,别人也不会服气。”他不住地搔脑袋,脸上隐隐有些懊丧。
沈一朗无声地跟他走了一段。快走出火车站广场时,他笑了一下,不经意似的说:“这样就很好。”
“啊?”
时光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很好?”
沈一朗没有立刻接话。他先朝方绪和俞亮的方向瞧了一眼,才别过脸低声答道:
“国青队出的事,外地那边不清楚,方圆围棋圈的人几乎全都知道了。我听说那个寻短见的少年是你的室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光怔怔地望着他,“阿……阿朗。”他回答得很是干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什么时候?”沈一朗想了想,“应该就是你去北京之前吧,我们这个圈子其实不大,有一点风吹草动别人很快就会知道,更不用说这么大一件事了。当时我在省外打比赛,还想打电话给你问问情况,结果你一直关机,之后就打不通了。等联系上你的时候啊,你都已经在北京了,还换了号码。”他顿了顿,话语中多了一些惋惜之情,“等我们回来,才风闻俞晓旸九段要卸任的消息。”
他轻轻地叹气,“其实那名少年当时就被救下来了,出事前后也不过两三天时间而已,我总觉得,俞晓旸九段这样的人,是不会卸任的……结果却来得这么快。”
“……他可能很自责吧。”时光想了很久,回答道。
沈一朗望了望他,终于问道:
“那么你呢?”
他猝不及防地抛来一问,时光险些接不住话。“我……我?”他倒钩拇指,朝自己一指。
“是啊,当然。”沈一朗的下一句话中隐隐有些责备,“实际上,自从进入国青队训练以后,我们之间几乎没再像道场的时候那样联系了,洪河不用说,我虽然没有进入国家队,但也需要每天在俱乐部里训练,你就更不用说了。国青队出事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样了?短短的两三天里,你的身上在发生些什么?”他摇了摇头,“但我不知道,你也不联系我。后来我去棋院专程找过你,那时候你已经走了。我想,既然你都接受征召去参加夏训了,大概没有受什么严重影响吧?可是今天看到你本人,我又觉得可能不是那样的。”
他说着话,把时光的行李箱塞进车后厢。
时光眼看着他忙活,他感到自己的头顶上在冒汗。
方绪的声音从另一方传来:
“一朗,你先把时光接走好了。”
沈一朗从车后厢冒了一下脑袋,回应道:“好嘞。”
时光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先朝俞亮那厢瞧去,而俞亮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到这里,时光才发觉方绪和沈一朗分别开了两部车来。
“上去吧。”沈一朗“啪”一下落下车后盖,示意时光坐到副驾驶座上去。
俞亮也一矮身,迈进了方绪的车内。
车子缓缓地发动,逆着火车站来往的人流,朝车流汇聚的高架上驶去。
从后视镜里张望了一会,眼看方绪的车牌朝反方向的道路上驰去,时光轻轻收回视线。“……阿朗。”他在位置上坐正,看着前方,“你喜欢……比赛吗?”
“比赛?你是说——”沈一朗向他瞧了瞧,“围棋比赛吗?”
“嗯。”朝前方沉默地望了一会,时光说,“我很喜欢围棋。”
“以前我觉得自己要过的,是有围棋的人生;可是现在,我想,自己过的,应该是围棋的人生。”
“哦。”沈一朗笑了,“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吗?一开始学棋都是兴趣爱好,有的人后来不感兴趣就不学了,有的人会一直坚持下来;一开始,过的都是有围棋的人生,而后,它慢慢渗透进了我们的生活……之后我们过的就变成围棋的人生了。”
他打了一下方向盘,朝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可是……我还是不喜欢……”时光张了一下嘴,“比赛。”他用鼻子小叹了一气,“有时候我觉得,它跟围棋并不一样……可能是我懦弱,没法喜欢这样的事情。”
“当然不一样。”沈一朗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喜欢吗?”时光再次问道。
“那得看你怎么看它了。我猜,你真正不喜欢的应该是竞技的压力吧。”他回答得很快,“不过,我不觉得非得喜欢它不可,像我这样想的棋手肯定不在少数,但这不会影响我们履行职责。作为棋手,追求围棋上的造诣;作为竞技职业棋手,则要尽可能赢得比赛——这些可以说是一码事,也可以说是两码事。胜负欲可以让棋手冲向更高的极限,但过度地追求胜负又会破坏围棋本身的和谐和美感,这一点……”他朝时光斜了一眼,“围达的论坛上也经常有棋友这么说呢。你看那些韩国棋手,有不少下棋的时候都很刚猛,但有时也会因为过于追求胜负而遭受诟病甚至讨嫌。总有人会在乎胜负以外的东西的,对围棋来说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