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是很孤独,那么这到底值不值?这只有他自己才能说了算,连我也不能说了算。将来你有了孩子,他值不值也不归你说了算,难道他不愿意,你还能押着他去听你的话吗?
“方绪,你把小亮当作亲弟弟一样,所以才会这样说;而小亮,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觉得心疼,难道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吗?”
他说完话,刹那间抿紧了嘴。从他紧绷的前额和下颚中,几条岁月的刻痕从他的眼角延伸到他的下颌边上。
方绪的肩膀悚然一振。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确实说错了话,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刚才无意间流露出的怀疑,伤害了一位父亲的心。
他用力抓了几下头发,一时无言,脸上爬了些羞惭的神色。
俞晓旸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低头继续喝起了自己的茶水。
“你走吧。”他说。
“哎,那我……您、您保重……您千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方绪朝他微微地伸手,那架势似乎是想来扶他。
俞晓旸“啪”一声,把杯盖撂下,朝他怒道:
“我好得很,你不在就更好了,还不快点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马上走。”
方绪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就差连滚带爬了。他从小就怕俞晓旸,刚才俞晓旸一生气,直接把他童年的惨痛回忆都给牵了起来。
“等等。”俞晓旸在他身后道,“门口的垃圾给我带走。”
“哎,呃——好吧……”
方绪搔了搔脑袋,伸手掏向他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
确认垃圾桶里都被倒干净以后,邓柯平伸了个懒腰。
他拎着桶,吊儿郎当地晃进宿舍,打眼发现时光正坐在桌对面,似乎是在发呆。
“哎!你知道消息了吧?”邓柯平呼噜把垃圾桶在空中转了一圈,接着才放回地上,“名额那事儿?”
“……嗯。”时光抬眼看了看他。
“恭喜你了,喜提种子选手。”邓柯平叹了口气,“哥们儿回头还得去加训呢。”时光从桌上抬起脸,“去参加预选赛吗?”他问道。
“对啊。”邓柯平转身去找自己水杯。他找了一半,脑子里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医院时时光说的话,他连忙转过身来,两眼瞪得大大的,一下子贴到时光的面前。
“哎。”他问,“你该不会真的……真的要把名额让出去,然后去参加预选赛啊?”
时光被他说得一愣。他人显然还没有完全脱离神游状态,对着邓柯平的提问,他只发出了:“啊?”
“啊什么啊,问你话呢。”邓柯平用手一指他正压在桌子上的那只信封,“你是不是真的想不要名额,去参加预选赛啊?”
“呃——不啊?”时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自己的手里,须臾,他答道。
“那就好……”邓柯平明显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要把名额让给小范呢。”他转过身继续去找水杯,听见时光在他背后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什么啊?”邓柯平拧开杯盖,凑到饮水机旁“咕咚、咕咚”地接起了水。
“我——”时光抿了抿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训练很累……那时候,是小范经常找我说话。”他鼓了鼓腮,“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也不会熬过那段日子吧。”
里那只装着文件的信封举高,放在白炽灯下观望着,“对方是小范。
“我真不希望是他。
“我宁愿……去参加预选赛来获得这个东西,而不是……把他挤掉。”
“但是,你不是说你不会去参加预选赛吗?”邓柯平想了想,心下了然,他笑了笑,说道:“也是,真的让给他,就太过分了。”
“不是他的原因。”时光看着那只被白炽灯映得微微透亮的白信封,他的眼睛深处也映出了那只信封的形状,“是我的原因。”
邓柯平有些诧异。“啊?你的原因?”他看向时光。
“是啊,就是我的原因。”时光说。
“是我自己不想给他。”
他把手放回桌上,连着那只信封一起,紧紧地压在桌面上。
“是我……是我不想给他。”他看着那只信封说。
“这个东西没给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这个人选,不用在我和小范之间选择就好了。要是——要是再多一个名额,那就好了——”他转向邓柯平,“可是,它现在到我的手里了……上边还写着我的名字。
“假如你现在跟我说,要我把这东西让出去……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那——”邓柯平被他的话噎了半天,才想出下文,“那你在这思考什么人生啊?”
“思考——当然是思考看到小范的话该怎么办啊!”时光皱紧眉头,他摸起了下巴,“我都愁死了,你说他会不会特别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