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以前,羽根一共跟俞亮交过几次手,令他倍感惊讶的是,在这几次交手里,俞亮的行棋思路基本就没有雷同的时候。这种行棋方式会让他想起不贴目时代棋谱中白棋给他的感觉:积极、主动、求变。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从对方手中赢过,哪怕只有一局。
对局又名手谈。手谈,就是用手来交谈。
即使还在布局的阶段,羽根也能从对面感觉到那股强烈的自尊心。
肩负着竞技的压力,俞亮却没有被这种压力所绑架,而是竭尽所能地以求胜为引,追索着他想要的下法。
也许自己在一开始就输了。羽根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好像被人喂了一勺的石子。
怕输的人和不怕输的人同台竞技,结果会怎么样呢?
他看着面前的纹枰。黑和白穿插成另一个世界,这是俞亮的棋,也是他自己的棋。
我总不会现在就输给你吧。
他咬紧牙关,伸手——
黑三十九,拆三。
“呃,拆得有点低了……”洪秀英喃喃道,他探手往高永夏怀里一摸,顺过遥控器调大音量,“不过,昨天还有点担心羽根君呢,现在看起来还好嘛。”
“不然还要怎么样啊。”高永夏说着话,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紧直播镜头里的主将对局,“都到这里了,怎么样都得先打一打,这可是围棋啊。”他说,“中盘都没下到,谁能说得准后面的事情啊!”
白四十六,飞。
摁完计时钟,俞亮轻轻地扫了一眼盘面情况。
序盘已经结束,他的优势看上去比羽根要大一些,但这种差距还不足以致命。他的目光连着心算一起在盘面上飞快地推演着。
黑棋的实地比他略多,大约在两目半左右,比不上白棋在外势上的优越。
上白二十二似乎已经岌岌可危。
子力不够。他一眼就得出了结论。
此处就是他白棋的劣势所在。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时候,赶紧想办法外逃是棋手第一直觉的选择。
对面的羽根似乎在微微地朝自己抬起脸。俞亮留意到了这个动作,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做出了一个预判。
果然,黑四十七在六路下出了靠。
羽根也留意到了双方在外势上的差距,因此,黑棋的这步靠以争锋相对的模样毅然挡在了即将在左上部形成立体阵势的白棋面前。
俞亮微微眯起眼睛,他很快就在盘面上领悟到了黑四十七的另一处玄妙。
利用了右下方黑子的优势,黑四十七与黑三十五遥遥呼应,组成侵消之势的同时,又虎视眈眈地坐镇在白二十二的上方。
你竟然想逼我逃走?
俞亮垂下眼睛,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抿,隐隐含着一股狠戾。
在黑四十七的威胁下,原本就濒危的白二十二似乎除了逃走之外别无他法。俞亮抿紧嘴,手指捻起棋子,落下。
白四十八,冲。
白五十,挡。
“咦?”
羽根在对面轻轻地发出低呼。等俞亮抬眼看他时,他的脸已经全皱了起来。
“俞亮四段……竟然选择了这样的下法啊。”看着直播的画面,主持人显得略为吃惊。“是他会下出来的棋。”朴永烈笑着接道。
趁着还没被堵死,外逃确实是棋手的第一选择,但却不是符合俞亮围棋观的选择。
直播画面中间或切换出了比赛现场的镜头。对着白棋刚刚下出的两手,羽根的表情里充满着纠结,与俞亮脸孔上带着一丝狠劲的从容相映成趣。
的时刻,他也会想方设法在外逃的时候给对方施加一点压力。
至于单纯的逃走?想都不要想。
盘上的俞亮并非是充满攻击性,而根本就是攻击的化身。就算他在进行防守,他的防守也会布满侵略感。
居然迅速抛弃了白二十二附近的几颗白子,转而直逼左上部黑棋较薄的地方。他是怎么做的?
羽根瞪大了眼睛,他在盘面上急急搜寻着——不可能,自己已经万分注意了,怎么还会给对方留下机会?
他逡巡再三,终于在左上部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三路的白十八手。这一刻他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这只是一颗残子,离左上部白棋的阵势还有一些距离,离白二十二几颗子则更远,谁会想到它竟然在这里起了作用?
在这颗残子和刚刚两手的支撑下,第五十二手,俞亮在四路下了镇。
——命令手。
羽根的眉头虬紧了。
这是十分霸道的一手,它意味着他只有一种应对的下法,并且他还要立刻就下出来。照目前的局势来看,那就是让黑五十三下扳。
只有这一种下法了——他如此想着,手上的子却迟迟落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