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时候尽好一个女人的本分,譬如相夫教子,不失为一种世俗意义的成功,可惜阿姩贪得太多,想做惊为天人的事,又缺乏那样的能力。
“王妃,属下先带你出去!”士兵抽掉门闩,让荌莨快走。
“外面闹了乱子,我现在出去是打草惊蛇。这门上了锁,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得周全,何况秦王在此,他们能奈我何?倒是你,陪我躲在这里,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荌莨支走了士兵,自己站在库房里,手握龙雀刀,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她听见几人的骂声、哭声混在一起,越来越嘈杂。
“你还有神志吗!大檩有今日,难道不是士兵们的白骨砌成的吗!死了你如何,死了他人又如何,合抱之木,九层之台,你要做毫末还是蚍蜉,做垒土还是蚁穴,我今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那些我都不要,我要上官姩……我要你留她不死……”
荌莨屏息凝神,渐渐听懂了双方对峙的缘由,她从门缝处看见一堆人扑向墙角,试图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我选!你放开我!”李奕怒吼,掰扯着李芫麾卡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腕。
李芫麾松开手劲,与李奕拉开一段距离。
李奕脸上的涨红逐渐变为青紫,他半跪着,一手撑在地面,另一手平抚在胸前,身上的鹰羽在风中飘摇,像一只饥肠辘辘,又垂垂老矣的苍鹰,“我一日为皇嗣,便要一日站在皇家的角斗场上,为别人摇旗呐喊。蚍蜉撼树,毫末修补;蚁穴溃堤,垒土再筑。恩恩怨怨,无休无止……”
李奕说着,从地面踉跄起来,颠晃着,像喝醉了酒,士兵们聚拢过来,用刀尖抵着他的胸膛,用箭羽瞄着他的脑袋,唯有一道颤栗的目光,从清一色的金鳞甲中逃出来,安放在他身上。
这道目光,来自阿姩。
士兵以鞋底为锁链,将阿姩牢牢“锁”在地面,她费力地昂起头,唇上沾满了尘土,瀑布借风吹进来,淋在她身上,那张惨白的脸布满了水渍,眼底却是干涸的。
很奇怪,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楚,也掉不下一滴眼泪。
她盯着李奕头上硕大的疤痕,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李奕不该穿着那身羽衣埋伏在树林里,她也不该为了李奕自投罗网,他们都应该一走了之,断了再续前缘的念想。
李奕缓步向前,眸中的愠怒有增无减,提刀的士兵被其诡异的气场压迫,不得不迁就着他的步伐。
“我当了毫末,就能为民谋福了?”李奕苦笑,“百姓和我一样,都是毫末,是构建这座大厦的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尘土保护不了尘土,只有成为大厦的主人,日日修缮,填涂新漆,才有能力保护骨架中的毫末,我现在是在帮大厦选主人,可秦王觉得,我会选一个夺我所爱,又伤我所爱的主人吗?”
李奕说完,倏而转向那条望不到尽头的暗道,一路狂奔而去,李芫麾紧随其后,徒手钳住李奕的胳膊,一只脚锁住李奕的小腿,另一只脚踹向李奕的手腕,踢掉了李奕藏在手中的尖刀。
李奕惨叫一声,回头抱住李芫麾的后背,袖筒里的刀片渐隐渐显。
“秦王小心!”柴绍高声叫道。
与此同时,侧面的门扇透出一丝光亮,一把锋利的龙雀刀正中李奕后背。
士兵们顺势将李奕压在地上,李芫麾强忍着背部的刺痛,起身时,正巧对上一双含泪的荔枝眼。
“荌莨?”李芫麾周身的血液直冲天顶。
“芫麾……”荌莨的嘴唇剧烈抖动着,她还没来得及查看李芫麾身上的伤势,就被其紧紧拥进怀里,严丝合缝的温热感将她包裹,熟悉的气息掠过耳边,消解着她积年累月的相思之苦。
“你怎么……”李芫麾又惊又喜,用下巴贴着荌莨的额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荌莨把手轻轻搭在李芫麾后背,摸到了李芫麾衣服上翘起的裂口,布料的卷边有些黏腻感,她知道,那是李芫麾的伤口渗出的血迹。
“疼吗?”荌莨一抬眼,豆大的泪珠顷刻滴落到李芫麾的手背上。
李芫麾用指腹抹去荌莨眼角的泪痕,“你不心疼我,我就不疼了。”
荌莨嗔怪道,“你为什么不穿甲胄?”
“刚被别人拽走了。”
“谁敢拽你的甲胄?”
李芫麾的视线悄然向下移动,落到李奕身上。
荌莨惋惜道:“此前淮王落难,众人哀痛不已,皇上不信淮王殁了,每日遣军队四处寻找,现在,淮王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却成了这副不堪的样子,也不知受了谁蛊惑,竟把刀口对准了自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