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他头上肩上覆盖了一层白色。
燕非凌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偏僻的时雨殿,叫人进屋烧上了去年剩余的炭火。
戚映雪坐在火边一半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另一半脸被窗外大雪的反光照得苍白。
“受君恩惠多时,却不知你何名何姓?”燕非凌手中拨着炭火。
“戚映雪。呵呵~”名字后面是带着稚气的轻笑。
燕非凌抬头见对方抱着胳膊将脸埋在怀里,身体似乎因为笑声微微颤抖。
“和你很贴切。”燕非凌不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对方突然抬头,满脸是泪,开口笑着说:“名字虽好,却不是什么好寓意。”
外面传来北燕帝身边老太监福瑞公公的声音:“雪中受寒如何能烤火,叫人去外头拿些雪团子给公子揉搓四肢。去。”
戚映雪用袖子擦了擦脸:“打扰了。”说完转身蹒跚离去。
“我的公子怎能置气?快快随着老奴回去,给您好好搓一搓,洗个热水澡才好,这地方要啥没啥,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燕非凌看见院里太监给人披上狐裘大氅,又塞去汤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时雨殿。
原来他叫戚映雪,戚映雪这个名字独属于他燕非凌的回忆。
阳光斑驳,时光漏刻。
六岁的戚映雪起身脸上似懂非懂,却放下毛笔对着燕非凌作揖。
燕非凌伸手拉住戚映雪,握住他的小手出神道:“来,教你写这三字。”
一笔一划,一点一捺。
戚映雪十分认真,憋着一口气写完,放下笔呼出一口气,眼睛闪闪发亮。
“戚…映…雪…以后我要夜以继日,苦学不倦,和大哥一般,去考春闱做状元!”
“对!映雪肯定行。”燕非凌开口哄小孩儿,感觉自己即将离开此地,他伸手揉了揉戚映雪一头软发,轻声道:“我与你爹商议些事,回头再来找你。”
“好,哥哥。”戚映雪眼睛弯成月牙,露出小白牙。
这一去,燕非凌便再也没有回来。
戚北故派人在千香院四下查看,里里外外也不见人。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戚映雪长大,他因囊萤映雪而苦学不辍,考取探花,进入翰林,得太子赏识,却逐渐淡忘年幼出现的人。
十月里,雨声淅淅沥沥,屋外芭蕉被打得脆响。
戚映雪被雨声惊醒,尚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他身体一动,腰身被燕非凌大手搂着,干燥而暖和。
戚映雪转身,与燕非凌睡颜面对面。
他在晨光中细细描摹对方的眉眼,嘴角不由自主弯起,目光中满是温情。
燕非凌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来,他把头凑过去,在对方颈间拱了拱,开口沙哑问道:“怎么了?这般看着我?”
戚映雪眼睛弯了弯,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笑道:“我梦到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候,真的很绝望啊。身在黑暗,四下渴求获得一束光,但凡一点,就想牢牢抓住,获得他人救赎。”
“但是,后来我明白了。”
“这世间,本无救赎之人,也无人能感同身受。伤疤会愈合,苦难会过去。身在黑暗,唯寻得自我,大胆向前,方能自我救赎。”
燕非凌看着戚映雪,目光柔和。
“燕郎,我便是这般之人,我有这般的曾经,但是,我已经可以勇敢面对这一切,因为。我已足够坚强。”
戚映雪伸手摸着燕非凌的长发,在他头上轻轻揉着。
燕非凌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叹气道:“你愿与我说这些,我心下放心。昔日,我在北燕皇宫曾见着你,你却不知,那时的你却也是我心中那一束光。”
“我知你如今已然看开,敞开心扉接纳我。还好,我一直没舍得放开你,否则今日不是我,也会是秦某,张某,李某......”
戚映雪伸手捂住他的嘴,却被人咬了一口。
燕非凌继续道:“无论你是记得,还是经历过。往后余生,我只愿你心有柔软,愿你目有星光,愿你不惧黑暗,愿你不畏风浪。”
“映雪,我愿你有接纳幸福之能,我愿你有给予他人爱之力量。”
“而你,要做我一辈子小郎。”
戚映雪听得鼻头一酸,大抵这便是深入骨髓的情爱滋味。
如今两人都已过而立之年,外人看来,他已是做父亲之人,也只有燕非凌,还当他是小郎。
待到以后,不惑,耳顺,耄耋,外人皆当他是一老叟,他却依然是燕非凌眼中的小郎。
戚映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又被烘得暖洋洋。
雨声渐歇,两人头挨着头,已是困意全消。
燕非凌道:“今年已经同塞外通商,想来会有不少人前来京城。下个月一同休沐,我俩一同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