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脸庞,配着老辣的眼神,秋宫的外形总让人觉得别扭,谢荷翁不说话,只连连点头。
秋宫又叮嘱凌霄几句,背着小手走了。而这时,第二个客人也来了。
一身春水绿的厚重袍子,一头披散的稠密黑发,远山眉,细长眼,眼眸含水雾,柔美得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青丝夫人,您夫君定的地字一号房,他已入内准备,您请慢走。”
凌霄一面说着熨帖的话,一面偷偷戳谢荷翁后背。
等客人走远,它伸出叶子挡住谢荷翁的眼睛,“别看了,那是魅惑幻术。”
冰凉的叶片贴在眼皮上,总算让谢荷翁回了神,他两只肩膀垂了下去,很是懊恼,“凌霄哥,我又犯错了。”
“你还小,哪是那些老妖物的对手?以后,你就盯着鉴真看吧,别看客人的本体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谢荷翁甚至想跑出柜台,追随那个长发美女而去,幸好凌霄不停的戳他背后。
如果被蛊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谢谢凌霄哥,我知道了。凌霄的提醒出于善意,谢荷翁自然从善如流。
看他沮丧懊恼,凌霄安慰了两句,又说:“你也别记仇,大妖们通常习惯于武装自身,并不针对谁。”
“我只是太弱,不小心被波及是吗?”谢荷翁苦笑。
“额,是这样没错。”
第8章 韵海荷心
到柜台做收银员的第一天早上,谢荷翁学会了低头,只看鉴真记录客人信息,尽量不去直视他们的本体。
但有个难题,迫切需要他解决。
柜台的毛笔,拿乔不干活。
毛笔尖在柔韧的纸张上描摹数下,都没能留下一丝墨迹。“凌霄哥,这毛笔是什么来历?”
“秋宫去旧物市集淘回来的,它的前主人是一只弱小的妖,另辟蹊径以书入道,成书圣大名,可惜终究贫困短寿。这种用料普通的笔要成精可不容易,大约是沾染了书圣文气。”
凌霄花想了想,补了一句,“它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可要我帮你一把?”
“不用。”谢荷翁捏着笔杆想了想,弯腰,把笔扔地上,接着说道:“我从厨房来,今天踩了鱼血,路过花园踩了泥巴,还不小心踩到一口浓痰。”
他脚掌抬起,悬在毛笔上方,要落不落的。
毛笔扫了一眼他鞋底,就只有点灰尘,没有污渍,“幼稚小儿,还想骗我?老夫宁折不屈!”
这招居然不奏效?谢荷翁可不信这毛笔会是什么硬骨头,它鄙夷凌霄,还不是每天为凌霄代写账目?
他歪头看看自己脚底,园林内干净,他一路行来脚底板不够脏,他粗着嗓子“嗬嗬”两声,“你有骨气,你清高是吧?你可想过,我没踩到浓痰,但我自己能吐痰。”
“你!腌臜!”毛笔气得原地起立,被谢荷翁一脚踩倒。
毛笔挣扎不脱,只得尖声怒骂,“竖子无礼!你欺我力弱,唾痰侮辱,安知自己日后不会落得我这般下场!”
谢荷翁愣住,继而暗叹一口气,慢慢蹲下,用手指撩拨那黑黝黝的笔尖,“你骂我腌臜,但你自己不也狭隘?谁生来文采非凡?你一个文字工作者,遇见文盲更该教育培养,将文化传播开来,怎么能心高气傲,搞封闭歧视呢?”
毛笔顿了顿,反驳道:“你胡诌,说这一堆,只是想占我便宜!”
“我可没有胡说,你虽然是一支笔,但最初的时候也是一字不识吧,必然有一个教导你书写和文学的妖,他歧视过你吗?他没有,他教得你满腹经纶,甚至生出了自我意识。”
“他以大爱无私教导你,你却只学会了狭隘吗?”
湘妃竹笔一生的起点,便是在那个号为书圣的妖怪手中,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习得文字,又在他反复的吟诵和苦闷的自我倾诉中,通情晓理,凝出精魄。
自从流落衢城,它沦为一支记账录事的笔,再没有谁知道它曾经在一只手的把握下,写出过能勾连鬼神的文字,也没有谁再提起它的旧主,那个命途坎坷的书圣了。
毛笔直挺挺躺在地上,久久没有回应。
谢荷翁将它拿起来,擦去周身的灰尘,“我识字不全,更不会写,我想求教你,像求教老师一样,恳请你教我写字。”
毛笔躺在他手心里,不动,也不吭声。
凌霄花挂在半空,静静的看着。
重新翻开账本,找到最新的那一页,谢荷翁躬身提笔,毛笔饱满的笔尖抹上白纸,轻轻一摁,润泽的墨汁晕染开来,显出一个油亮的点。
笔尖开始吐墨,谢荷翁一笔一划,记下了两个客人的姓名,宛千丝,宛青丝,及房钱。这两个名字后面,听从凌霄的建议,有着大片空白,留待以后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