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烟琼不敢受长辈的礼,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因着男女有别,宋烟琼独自进了里屋。
她一进里屋便瞧见江尔容和江尔姚皱着眉,在矮榻上坐着,眼神飘忽,一脸愁容。
江尔容先瞧见了她,惊呼:“表姐!你竟然回来了!”
宋烟琼默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道:“四娘子呢?”
她脸色一变,眼眶中又要掉下泪来,颤巍巍的指了指那屏风。
宋烟琼顺着看过去,屏风后确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道身影,瞧不清晰。她绕过去,却见那道身影是她姑母,宋氏阖着眼,轻轻靠在了床柱上。
而那四娘子侧脸苍白如纸,唇色惨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她缓缓走上前,半蹲下身子,从锦被中带出少女一截玉白皓腕,将手指轻轻覆上脉搏。
动静虽小,宋氏却听见了,已然睁开眼睛,侧头看过去,就见是医术高明的内侄女在号脉,她微微坐正,眉间一展。
宋烟琼的面色渐渐凝重,宋氏眉心一跳,不敢想象——若是烟琼都救不了,那么安安是否真的危在旦夕?
宋氏一阵心酸,不由觉得这姑娘太过可怜,自小失了双亲,还被恶疾烦扰,短短十来年间过的苦不堪言。
她傍晚时拦下了临安候派去朔州报信的人,这会子也不由思虑,是否不该瞒着朔州?听闻小江都王程识云年幼时曾在九牧求学,更是神通广大,路子颇广,多番救下突犯心疾的江遇宛。
可——小江都王手握重兵,在军营中颇负威望,圣上又是多疑的性子。纵然淑妃娘娘颇受盛宠,圣上不仅未看在她的面子上对这位王放宽心,而且还忧心江都王恃宠而骄,多加忌惮,更是下过无召不得进京的旨意。
他若是进京,圣上难免疑心临安侯府和江都王府私下密谋,欲图不轨。
到时还哪管江遇宛的病是真是假?
可不告知朔州那边,若是安安真的......
——到时又该如何向江都王交代?
宋氏心下几番思虑,面上也不由带了愁色。
这时宋烟琼终于站起身,微微敛目,她稍微一默,口中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告诉姑母,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江遇宛赴死?
还是,告诉她,只有找到北襄圣草——雪参叶,才能为这小姑娘寻得一线生机?
可这两条路,无疑都是死路。
雪参只存于北襄皇族,听闻精心养护十年才能结出一片叶子。
师父走前看了江遇宛八字,说她生命悬在极寒之域,线格极不稳定,稍稍遇事便会断裂。唯有与之相反的命格强硬之人,才能救她。
宋烟琼眼露迷茫,命格强硬为何意?
她勉强压下心中思虑,从袖口拿出一包草药,递给了宋氏:“姑母,且先将这药予她服下,或有转机,只盼着能醒来,便有希望。”
***
两日后,又倾下一场雨,雨势倾盆,顺带刮起寒风。白术端着药进了里屋,她转身阖上屋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白术将药放到圆桌上,拿勺子搅了几下,旋即递到宋烟琼手中,她接过来,要往江遇宛苍白的嘴里喂去。
窗格中泄出来的日光映在床上少女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的清晰,宋烟琼叹了几息,轻柔的吹了几下,伸手欲捏住她下巴。
倏然,她眼睫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烟琼的手顿住,向来不动声色的人也不由一惊,冲着白术道:“去叫人来,四娘子醒了。”
白术也瞧见了,眼眶泛红,然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
江遇宛浑身发颤,双眼绯红,泪水盈盈往下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红绸挂起,她穿着喜服,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了下来。
——不,那不是她!那是真正的朝阳郡主!
她像是局外人,看着那小姑娘如何长大成人,又眼睁睁看着朝阳郡主跳下去。
引着朝阳郡主上城楼的那个女子,她看清了,是宋文含,竟是自诩善良的宋文含——
于城楼下接住她的,她也看清了,不,她没有看清,他的脸朦朦胧胧,那个梦境似乎是故意不让她看清......
跳下城楼的痛,深深萦绕在她心间。这次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已分不清梦和现实之别,她像是真真正正经历了朝阳郡主的一生。
她短暂、灿烂、悲怆的一生。
江遇宛眨去了眼泪,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迎来更切骨的疼痛。
有人在喊她:“安安——”
是谁?
***
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场连下几日的豪雨初歇。
东方既白之时,庙中一扫往日孤寂,香客盈门。
青山隐隐,兰若寺中正开了一树一树的广玉兰,冷冽之息扑面而来,勾勒出一片纯净丽色,令人移不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