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宫墙红瓦上却仍覆着薄薄一层,树枝上被风吹落的雪,砸在地上也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声响。
江遇宛抬手拢了拢披风,跟在淑妃后面抬步走了进去。
临近踏入门槛之时,淑妃拍了拍她的手,凑近低声道:“听话,待会儿不要出声。”
天色晦暗,雪色盈盈,寒风中携着的湿冷凉意扑面而来,她瞧见一道玄色背影,单薄挺拔,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里,让人无法忽略。
有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淑妃娘娘驾到——”
甘泉宫一众宫人接连俯首跪地,路无殊身形顿了顿,也随着他们一同行礼,唯有那位主子不见人影。
淑妃淡淡道:“免。”
路无殊抬起了头,不出所料瞧见了淑妃身后的少女,她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没有。
少女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垂下,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让人窥见不到里头的情绪。
路无殊在这寒雪之上跪了一夜,小腿上一阵一阵的痛痒、冻的发白的脸色,甚至在联璧时肩胛骨下意外受伤、还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随着这蚀骨的寒凉渐渐崩开来,鲜血顺着流到他的腰间,激起一股难耐的黏意,却都没有这一瞬难熬。
他这人虽阴狠嗜血,但多数时候尚能掩饰住真实情绪,为数不多,不愿遮掩,或是说难以遮掩、便也随之而去的几次,都是对她。
她这人天真纯良,很好拿捏,可往往是这样的人,面色平静的时候却会令人莫名惶恐起来。
以至于,他现在竟看不清,她此刻是担忧他,还是在思虑着摆脱他这个‘废物’?
路无殊有些执拗的盯着她,想看看她有没有为他掉几滴眼泪。
却是看不见、瞧不清。
同样,她对他的那一分感情,更难以捉摸,他时而觉得江遇宛很爱同他撒娇,许是存了几分情意的;有时又觉得她太若即若离,似乎浑然不在乎他的感受,开心时会弯了眼儿哄着他,心情不大好时便呛他两句。
像是玩弄般将他囿于指掌间,叫他拿她全然没什么办法。
他间或感到无措,到底怎么做,才能令她真真正正爱他,非怜非悯,只是纯粹的喜爱。
路无殊忽然一扯唇角,捏了下颈间的穴位,随后不受控制的倒在了雪地里,视线的最后,是一道韶粉身影,踉跄朝他跑来。
宛儿、若是心生怜意,不妨再怜我几分......
终会有那么一日、难以割舍。
......
路无殊再睁眼时,边儿上已然没了人,只有一个淡紫色的瓷瓶放在床侧,他倏地烦躁起来,眸中升起阴鸷,纵使这样虚弱的躺着,周身气场也乍然冷冽骇人起来。
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醒啦?”他乌沉沉的眸中却映出一张芙蓉面来,声线亦婉转,如同温热的泉水。
路无殊错愕的看着他,眸中的阴郁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她收入眼底。
江遇宛眼睫半垂,细细柔柔地叹了句,“怎么这样看我?”
她手中捧着个瓷碗,从里头冒着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隐约可见一双清澈的潋滟眸,像是雾气弥漫的丛林深处,隐约可见的一轮弯月。
他微微侧头过去,露出一截苍白的侧脸,艰涩开口:“我以为,你走了。”
“我是想走。”江遇宛腾出一只手掰正他的脸,没好气的开口,“可总得瞧见你醒了才能放心走。”
她一向觉得用吹气的方法将药弄凉,有些难以接受,因而只用勺子来回搅着那药,一边掀了眼皮问:“能坐起来吗?”
路无殊喉结动了动,眸光一闪,摇头。
江遇宛叹了口气,没忍住教训的语气:“你也真是,背上什么时候受的伤?太医说那伤有些时日了。”
倒没人怀疑他背上的伤,毕竟质子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虽说沈清远死了,可恶毒的太监、宫女也不少,再者那伤像是磕的,总之,无人会通过这伤联想到他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她将碗递给身后的白术,覆身上前,淡粉色的唇瓣几乎要靠在他的耳朵上,伸手将他往前揽了下,随后塞进他背后一个枕头,令他靠在上面,半坐起来。
江遇宛口中还在喋喋不休:“若非给你换衣服时,瞧见那一片鲜红,莫非还要忍着不成?”
二人离的这样近,她口中喷薄的热气扫在他耳畔,便薄薄的起了一层绯红,冻了一夜都不见得有那么红。
路无殊下意识伸手要揽她入怀,她已经轻盈的转身,取过药碗,一勺一勺喂去。
身后的白术脸色不太好,隐晦的拿目光去剜路无殊。
自郡主将晕倒的质子扶在臂弯,后又将他带到了碧霄宫偏殿,一串儿的更衣、包扎、拿湿方巾为他降热,再到质子醒来,这一个时辰内郡主几近寸步不离,脸色亦是十分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