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琅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波动。
店家带着一众小二赶来,清理汤汁。雪白的抹布抚过地面,即刻被染成猩红,好像人身上止不住的血。
任月语扭头,不敢再看,努力压抑着一阵阵往上涌的反胃。
张昌坐了下来,微微喘气,仿佛方才费了他好大的力气似的。他用手帕擦拭额前汗珠,在间隙里观察其余三人的反应,见任月语难受煎熬,他便叹道,“莫说公主受不了这滩猩红,连我这个男子也有些受不了。不知这店家今日是怎么熬的汤,如此怪异,活生生像人血!”
任月语心惊,原来张昌一直心知肚明,更有意把话直白地说出了口。
张昌捂住口鼻,撇开视线,“这场景……我还只在坎门屠案那日见过。”
孟昭启猛然抬头,警惕而凌厉地盯着张昌。江琅轻敲桌面示意,孟昭启记起了江琅的嘱托,憋着气遂又低下了头。
任月语疑惑不解,她不知坎门屠案是什么,不过从眼前这几人微妙反应来看,她猜测,或许……与江氏一族灭门有关?
张昌面不改色,沉浸在回忆里,徐徐诉说那日场景,“回想那日……我听家仆说起突发事件,还当是玩笑话。待朝内风声渐起,我才终于疑心,随同旁人一道去了坎门。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事后了。”
江琅呼吸平稳,看不出有何波澜,也无回应。张昌更进一步,把江琅拽进话题里,“将军,你可知人世间最恐怖的场景是什么吗?是鸦雀无声,是万籁俱静,是听不到任何人活着的气息。目之所及全是残缺的胳膊、手指、腿脚、头颅,一片发红发黑的血海,风里裹挟着熏天的腥味。我壮着胆子往血海里走,看见了江琛大人…… ”
忽有玉杯碎裂的声音。孟昭启的忍耐已至极限,竟徒手捏碎了玉杯,手抓着碎片不放,仍在轻微颤抖。
他总算弄清楚了这场宴的缘由——张昌是要故意刺激他们。怪不得张昌点名要他也来,他明知他性子急躁,最受不得刺激,容易爆发。怪不得要选在繁湖酒家这么个受众人瞩目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皆会被看在眼里,围观的人便都能成为张昌的目击证人。怪不得江琅会提前同他嘱咐叮咛,要他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一定记得沉住气,切勿轻举妄动,原来江琅一早就料到了张昌的目的。
张昌惊觉说错了话,忙向江琅致意,“抱歉,将军,恕我口拙,竟提起了你的亡父与已故族人。”
江琅没接话,转而向孟昭启安排道,“你回去。”
孟昭启红着眼,瓮声应答,“是。”
孟昭启疾步走过,任月语感受到身后升起一阵孟昭启带来的寒风。她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裙摆在手中揉成了褶皱。
张昌无辜而关怀备至,“孟大人这是怎么了?”
江琅平静答复,“军中有事,他先回去代我处理。”
张昌故作惋惜,“还没能好生招待孟大人,若有机会,一定再大摆酒肉宴请他。”
江琅客套,“张大人有心了。”
张昌为江琅夹了红烧鱼头,为任月语夹了红烧鱼肚,“还请将军公主莫要与我见怪,我这人向来嘴碎,无意谈及江琛大人和江府贪污案。”
任月语暗想,你还知道自己话多啊。
张昌撩袖坐下,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真顶佩服江琛大人,能有超乎常人那般魄力,率领江氏一族上百余人跪于坎门,企图以死明志。”
任月语变得烦闷,这人表面埋怨着自己话多,实际上一直叭叭个不停呐。
张昌想尽办法把江琅拽进话题里,“将军那时在邬州,没能亲临现场。我可就在朝内,切切实实感受到那份壮观。”
江琅提醒,“前朝之事,不应再提。”
张昌不肯就此罢休,“将军难道不想知道事情真相?我曾听闻,江府贪污案由前太子左琮彦密谋揭发,其中少不了一些下作手段。毕竟当时江琛大人手里,可掌握着全朝的兵权,其又不肯屈尊于左琮彦麾下。左琮彦若想登王位,必定要先铲除江府一族。”
江琅再次提醒,“张大人,慎言。”
张昌笑道,“我愿意只是为将军您抱不平。然而……也难怪左琮彦的检举会成功,撇开他的暗箱操作不论,三司会审,江琛贪污案可谓是铁证如山,既成事实。看来自身不清白,也怪不得旁人。”
任月语听得怒火中烧,下意识想要驳斥,“清不清白也容不得你来审判!”无奈她刚要起身,就被江琅迅捷地阻拦回原地。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张昌面露讶异之色,“公主这是怎么了?”
任月语被牢牢箍在江琅的手心里,面颊有些发红,她支支吾吾道,“我……想吃那个鲍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