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明秋色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就滋长出扭曲的嫉恨。
即使自身已是仙君,即使明秋色的修为不及他分毫,他仍然妒忌得眼睛发红。
妒忌他能得楚真真的青睐,妒忌他的单纯无暇,妒忌他从未给楚真真带来任何苦痛困扰。
明秋色像一张白纸,未染脏污,纯粹无暇,衬得他如此卑劣暗沉。
若他是楚真真,亦不会选择自己。
说是厌恶明秋色,不若说是他厌恶自己。
楚真真使他心底的阴暗释放殆尽,偏生他要演仙君,演成那样光风霁月的模样。
这样的他理应得不到任何爱。
一面卑劣,一面厌恶。这就是他,作茧自缚,矛盾不堪。
阮辽眼瞳暗沉,垂眼又看向身前少女。
她说爱他,喜欢他,不介意他的任何模样。
可他介意。
他沉醉于与她朝夕相处的每分每秒,可一旦理智回笼,他心底便油然而生一种可笑的荒谬感受。
他并非常人,楚真真爱他什么,又何必爱他。与他这等人磋磨,只能给她痛苦。
放纵欲念的沉沦感受他已经在相处中体会过。
事实上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好事。
直到现时现刻,他见到明秋色,心中翻涌的,仍然是浓烈又阴暗的杀意。
阮辽笑意微凉,他遍体浸在电光中,却依然要分出力量架起结界。
明秋色被拦在结界之外。隔着半透明的结界,他亦朝阮辽的方向望来。
少年眼神触到阮辽身上时,有一瞬的惊异。但很快,他就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垂下手中的剑。
阮辽不欲与他搭话,明秋色却隔着结界,率先开口:“她近日入妖域要寻的人,便是仙君您吗?”
他话音平静,似乎并不对阮辽这幅情状感到惊讶。
在妖域中待了这么久,明秋色熟悉一切妖魔的形态。
阮辽眼眸微抬,道:“不错。”
他不无嘲讽地弯了弯唇,凉凉道:“请离吧。我这幅模样,恐怕太失礼。”
明秋色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他微微低了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阮辽也没有再理他,没什么表情地又迎了一道雷劫。
这道雷劫比之前的数十道都更加迅猛。
因为这是最后一道了。
阮辽那具已是骨架的躯体,随着这一道劫雷落下,轰然断裂。
一段段骨头碎裂落下,与地面撞击发出脆响。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浓郁的魔气迅速在四周弥散开来。
天上的阴云完成了释放天劫的任务,正待散去之时,忽然被震得巍巍颤动起来,竟凝滞在半空,不敢动弹。
光线变得昏暗无比,分明是午时,天色却暗得像是已经入夜。
楚真真仍然在消化雷劫过后的余韵,察觉不出周遭的一切。
明秋色的瞳孔却猛烈收缩一瞬。
楚真真看到这一幕也许不会明白,但他明白。
阮辽的魔化程度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
他之所以皮肉溃烂,不单单只是因为魔力和仙体冲撞,更是因为他的神魂已经产生了彻头彻尾的异变,没有办法再居于这样的一具身体当中。
——魔魂。
九方界当中没有鬼这种生物,只有游离躯体之外的魂体,并且这种魂体大多也是残缺不全,施展不出生前的法力,无法对正常百姓或修士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魔魂不同。与其说九方界中没有鬼,不如说魔魂就相当于鬼的存在。
魔魂的魂体坚韧惊人,说是千千万中挑一的天选神魂也不为过。
它们能够不依托躯体而存在,四处游荡,并且法力完整。能够肆意夺舍任何修士,擅长诱发各种灾难和变故,是魔中的极恶存在。
百年之前,也曾有过一个魔魂,四处夺舍九方界各大仙门修士,引发了一场门派内讧,最后更是将上万妖兽放出,使得一座仙城中修士伤亡无数,险些沦陷。
当年这只魔魂,极狡猾,也极难捉拿,最后还是仙君出手,才将魔魂困缚在灵牢之中,用扼制神魂的药汤浸泡,就此泡上千年,才能堪堪磨灭这具魂体。
明秋色握紧了剑。见到魔魂,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剿除。
他不畏死,更不会因为魔魂是昔日仙君而徒然犹豫。
但他无法不顾及楚真真。
在妖域中的这段时日,他看着楚真真的一举一动,早已明白她的那位“故人”在她心中有多么重要。
直到今日,他知晓,那位故人就是阮辽。
他明白那样的感受。
正如他无法不顾及楚真真,无法弃置楚真真不管一样,楚真真也无法丢下阮辽。
明秋色的唇瓣从未抿得这样紧过。
他手心渗出冰凉的汗,手指紧攥在剑上。剑锋在鞘中微微颤动,显然已生战意,可他却迟迟无法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