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沈香,刘大爷不和孙晋粘缠,转而把竹篮里枯草垫着的土鸡蛋塞到她怀里:“小香娘子,这是山里跑的鸡,生下的蛋补得很哩!孙明府不收,你收下啊?”
刘大爷怕礼物太磕碜,搓了搓手,不好多说旁的。
沈香记得刘大爷,他的儿子在外做船工,娶了新妇便不肯归家了,生怕还要赡养老爹,自己少了花销。老人家守着旧宅,平日里就帮人抬抬米袋赚几个钱补贴家用,可怜得很。前段时间大水冲垮了家,眼见着刘大爷要无家可归,是衙役们帮他修补了家宅,还给了赈灾的抚恤金,这才能勉强活下来。
沈香瞧了眼鸡蛋,惊奇地道:“这蛋是您说的那只‘富贵’下的?”
那时候老人家看着建好的家宅抹眼泪,说新家住着踏实,但他相依为命的鸡却被大水冲走了,又不是水鸭,可不得淹死了?
刘大爷一听就笑:“是咯!富贵儿回来啦!也不是水鸭,咋脑壳子啷个灵光,竟知道游水哩!”
闻言,孙晋叹气:“您自个儿平日里也辛苦,统共就几个蛋,留着自家吃嘛!何必还巴巴的送我这儿来。”
不是嫌弃,而是担心老人家自己都不够吃。孙晋知道农家人纯善朴素,有什么都紧着外人。他就是不想自己要上京城的消息传开,这才悄摸定了启程的日子。生怕大家伙儿搬空家里的吃食,执意给他送行。
“既然是刘大爷的一番好意,干爹您就收下吧!”沈香把鸡蛋塞到孙晋怀里,又招呼石榴,“把我车上的那个小荷包拿来。”
“是。”
没多久,石榴送来了荷包,沈香转交给老人家,道:“还没和您贺节,是晚辈失了礼数。您既携礼来我这儿拜年,我也该还礼回去。这点喜钱,您收下,讨个吉利。”
刘大爷瞧了一眼,荷包里不少银锞子,他被唬了一跳:“这……这怎么使得嘛!”
“您不收下,这鸡蛋,我也不好意思收啊。”
刘大爷的心意总得交出去,一时间,他骑虎难下。
刘大爷眼眶发酸,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银锞子,其余的,还给了沈香:“小香娘子,再多的,老朽不敢拿了,这样便尽够了。咱们有来有往,可别生分哩!”
沈香收回荷包,笑着握了下老大爷的手,道:“是了,这般才好嘛。您往后看顾好自己身子骨,若是有什么事儿,县衙里还有张主簿在呢!咱们官民一体,亲如一家人,里外都会相帮的。”
“那是呢!”刘大爷哽咽了两声,“好官走了,老朽心里舍不得……”
这话一出来,前来送礼的百姓们俱是沉默了,受过孙家照顾的子民拉起衣角,纷纷抹起了眼泪花子。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开口——
“是啊,我们都舍不得您和孙明府。”
“上一回多谢小香娘子救我和闺女,要不是您,我和孩子都丧命于洪荒里头了。”
“也多谢孙明府空出官舍收留咱们暂住,大家心里明白,朝廷的官粮没那么快发下来,先前吃的粥米,都是您不顾上峰开罪,擅自开了官仓发放的。还为了咱们四下奔波,游走于州县各府衙门,求来那么多救济粮……”
“多谢孙明府!”
孙晋于官场上定不是机敏通达之辈,甚至愚钝不堪,连送礼疏通人情都不懂,这才被迫待在犄角旮旯小地方做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也不得升迁。但大家伙儿心里门儿清,他再“蠢笨”,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个好官。
孙晋待人温厚,御下也没架子。便是缺粮少食这样鸡零狗碎的事,只要饥民上衙门呈报,孙晋就会想法子帮忙,甚至先把自家的禄米分发给饥寒交迫的流民,供他们应应急。
老百姓的想法很实在,孙明府能升官发财,他们为他感到高兴。可好官走了,他们记起这么多年的相处,心里又难受,十分不舍。
沈香对孙晋笑道:“看啊,干爹。谁说您政绩欠佳?县民们对您的爱戴,便是考绩优异的证明。”
“嗯!”孙晋热泪盈眶,心中感念万千。
张主簿斟酒来送,他给沈香还有孙晋都倒了一杯,虔诚行了官礼:“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下官盼您与小香娘子归京一路平顺,往后万事胜意。”
“张主簿,您多多保重。”沈香饮了酒,小声同他道,“若遇到难事,也可差馆驿的吏人上京给谢家报信儿,我能帮便帮。”
“多谢小香娘子,有您这句话,我心里真是踏实不少。”张主簿连连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