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上眼药好能耐啊。
沈香缄默一会儿,干笑:“您日理万机,确实没阿景闲暇时辰多。”
沈香抛出去一枚石子,听得车帘外一声巨响, 原是阿景到了。他嬉皮笑脸钻进车厢, 还没来得及和沈香说两句俏皮话, 就被主子一记凌厉的眼神吓退。
阿景想起山寨里的苦难,老实巴交瑟缩到角落, 问:“小夫人寻我什么事儿?”
沈香笑眯眯抛了一块盐梅子酥油饼至他掌心,当作奖赏, 问:“小舟是什么来历?”
“小舟啊!”阿景咬了一口饼,腮帮子鼓鼓的,“她是贺叔带回来的小娘子……好像是谢家旧部的孩子吧。不大爱说话,每次找贺叔,都是问她爹怎么死的。不过贺叔没一回告诉她,只说等她哪日能打过他了,他就说出她爹的死因。”
沈香心里“咯噔”一声,她记得那些谢家旧部死得多冤枉。他们是被皇帝下诏赐死的,所有听谢安平差遣的谢家将,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不忠君的将士,没资格活。
她记得谢青提起的尸山血海,也记得那些屈-辱与不平。
这些事,可怜的小娘子不应该知道,家仇不必她背,有谢青和沈香在负重前行呢,他们会替谢家枉死的英魂伸冤。
国运昌盛,是谢家将们用不屈的脊骨,一寸寸守下来的,而不是君主无足轻重的几道军令。
勿敢忘家仇啊,谢家将的命不能这样轻如鸿毛,遭诸神摒弃。
阿景不知内情,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说:“小舟夙夜练武,如今本事大极了。前两天和贺叔过招,匕首来势汹汹,差点割开他喉咙,好在贺叔身手老道,避了开,没在咱们弟兄面前丢脸。不过他说,再这么下去,怕是拦不住小舟了。”
很快,她就知道真相了。到时候,她会做什么呢?为父亲报仇雪恨……弑君吗?不能轻举妄动啊。
沈香听得忧悒,阿景走后,她半天不言语。
苦着脸的小妻子,谢青不喜欢。
他拍了拍膝骨,笑着哄她:“以往总趁机伏于我膝上,怎么如今能占便宜,倒矜持起来了?”
谢青故意牵扯出从前和沈香共乘一车惹出的笑话,他费尽心思逗弄她。
沈香抿出寸许笑意,倚靠到谢青怀中。郎君会意,得体地环住她腰肢,搂孩子似的,抱她坐于膝上。轻轻一拥,衣布摩挲,周身都是绵长不绝的草木清香。
似是幽谷兰蕙,其香也符合谢青其身。
沈香任谢青抚着她的脊背压惊,好半晌,她问:“夫君,你知道谢老将军出事那一日,难过吗?”
沈香隐约记得,那天她撞见谢青肢-解死物,是一只山畜。其实她也害怕见血,不过为了宽慰谢青,沈香仍抱着甜糕,大胆靠近他。
谢青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有一点烦闷,想杀生。我……没有落泪。”
并不是不会难过,而是只会笑,没有眼泪。
这样说,好像一个怪物,他忐忑不安,怕沈香不喜。
郎君垂下眼睫,缄默不语。他不正常,和人间格格不入。
沈香忽然很心疼他,她小心翼翼搂住谢青的脖颈。
谢青天生没有眼泪,不是他的错,是天神待他残忍。
沈香如今很懂谢青了。
他很可怜,本该哭泣的时候,连情愫都发泄不了。
神佛看他笑话,看他惶恐不安,怪异地幸存于世。
难怪想渎神,因为从未有人对他施舍过善心啊。
“往后,您难过的话,我替您哭,好吗?”
她想到谢青伤重,靠在她膝上时,晶莹剔透的眼泪滚落入谢青的眼底……她借给他伤痛,教谢青好好哭了一场。
谢青怔忪,怀里的小妻子变得好耀眼。他仰首,虔诚地亲了一下沈香发颤的眼睑:“我不想小香哭。”
为了保全她的眼泪,所有苦难,他都会自个儿咽下,无一例外。
“永远对我笑。”谢青含笑,又道。
只要对他笑就好了,不必难过的,他罩着她,给她撑腰。
两日的车程,抵达庆海县已是熔金残阳时分。
早听闻高官要来,马车外乌泱泱又围了一堆官吏。
为了以防万一,沈香今日已于鼻梁与眼窝处上了点易容的面皮,变成了另外一张美人脸。五官左不过一个嘴巴两只眼,稍作调整就能大变样。
她仍旧娇媚,姿容却和以往大相径庭。秦刺史这些对她不熟悉的人定认不出新鲜眉眼,不过这点变化难不倒谢青。
沈香都要怀疑,谢青认人,不是看脸,而是凭借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