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谢青还是在屋里留了灯。
他仍坐在窗边等,等一个绝对不会回家的人。
愿望落空。她真的没有回来。
翌日,谢青命白玦召回阿景。
残阳落下,猩红遍地。他眼底还是一片红,只这回,没再起杀心。
“尊上,有何吩咐?”阿景现身。
如玉的长指探出车帘子,带出一袋碎金。
谢青递于阿景,道:“去东巷任郎中府外蹲着吧,若有行踪可疑之辈叨扰,并以夫人的名义见任郎中。待他现身后,你委托他把这袋金子也一并交过去。哦,你掩身在侧督查,命他老实些,不可私吞钱财。否则,杀之。”
“是!”阿景明白了,是有小夫人的行踪了。
沈香不敢归府,在京城之中,她信赖之人或许就只有任平之了。
这一刻,谢青甚至在庆幸,他没有将沈香身边人赶尽杀绝。
阿景正要离开,忍不住又问了句:“若是属下找到小夫人,要带她归府吗?”
车上一阵静默。
谢青白润指尖轻轻敲击木窗,寒潭一般的黑眸深邃,望不见内里思绪。
他在“抓回沈香”和“保护沈香”中犹豫了很久。
最终,谢青叹息一声,选了后者:“护她离去。”
他在帮她……逃离自己。
正如谢青所料,沈香借了锻铁的铺子,熔了她从谢青身上偷来的金鱼符,一点碎金,足够她在外度过几日。她打算远离京城,只是身上没盘缠,又不敢回沈家。
思来想去,她还是花钱差了旁人,让他帮忙跑一趟任家,给任平之带个话——她要和他借钱。
哪知,带话的人刚到任家府门口就被阿景堵下。阿景把一袋碎金子交给他,凶神恶煞地道:“把这个东西带给那个小郎君,就说是任平之赠她的。切记,别想私吞,也别说我的来历,老子在暗处盯着你。”
对方看了一眼阿景腰上的长刃,吓得两股战战,哪里敢动手脚。
他诚惶诚恐把钱交给沈香,按照阿景的说法道:“是、是任平之给您的。”
说完,他连酬金都没要,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沈香颠了颠钱袋子的重量,感动得险些泪流满面:“呜呜,任兄,你真是个好人啊,该是你全副身家了吧?穷困潦倒,还全力相助。你且放心,待风头过去,我定会送信给沈家家奴,命他们替我还钱的!”
就这般,沈香踌躇满志,踏上了逃离都城的旅途。
而知晓一应境况的谢青苦笑一声,既松懈了心神,又怅然若失。明明是她最亲厚的夫婿,偏生妻子宁信他人也不愿求助于他。
嗯……和离书已下,他或许都不算是她的夫了。
恍惚间,谢青又想起沈香同他闲谈的,关于濒死小狗的事。
沈香当时欲言又止,她想说什么吧?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夜,谢青还是梦到沈香了。
她仍如记忆中那样美好,她朝他温婉地笑,仿佛从未有过怨恨,他们也不曾离别。
谢青心情很好。
梦里落雪,靴踏蓬松的雪上,却不觉着冷。
寒风吹起沈香团花簇锦的广袖,柔软的衣纱被风翻折褶皱,犹如湖泊涟漪。沈香是谢青心中的神明,她要羽化飞升去吗?她把他舍弃在了人间。
他想抓住她。
他朝她伸出手。
但沈香却离他越来越远,这一条路怎样都走不到尽头。
谢青停下了步履,困惑而凄怆地望着沈香。他想她为他解惑,他求她渡他。
可是,沈香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狐黠地笑,明明没有开口,谢青却听到了她的声音——
“夫君,要不要问问小狗怎么想的?”
“小狗说,它想自由。”
谢青抿唇,没有言语。他宽袖下的指节已然紧攥,掐着那一枚玉扳指,膈应得生疼。
他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他明知她不快乐,却偏要逼她欢愉。
他做错了。
谢青终是释然地笑,得体谨慎、克己复礼地后退了一步。他忍住了,不再靠近她了。
亦如沈香所愿的那般,谢青仍是风姿绰约的温润郎君,面世时亲和圆融。
谢青同她遥遥相对,终是含笑,允了她:“小香,若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给你自由。”
第58章
一年后。
容州金垌县, 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僻静县城,沈香应征了地方县令孙晋的幕宾(师爷), 协助县衙的吏役查证断案。一介女子, 妄图与学富五车的郎君们较量,还想晋升为地方官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