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伊莱恩看见这手臂的第一反应却只有蹙眉。
黑犬的本质毕竟是此世不容的扭曲生命,她侧头瞥了一眼桌上的被染黑的陨铁碎片,直也不敢直接用药敷上去简单敷衍就算了事,认真清理过之后,始终注视着妻子动作的钟离便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的伤口旁边,准备一点点引出附着在伤口上无法被元素循环净化吸收的深渊污染。
他以为妻子会生气,会抱怨,按着她过去偶尔暴露出来的恶劣脾气嘲讽几句也很有可能,可看着伊莱恩此时的表情,摩拉克斯忽然有些奇异的心虚:“生气了么?”
“不然呢。”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只是怒气还未来得及挂在她的眉间便被不自知的怜惜所取代,她试探着伸手碰了碰,看起来倒是比摩拉克斯自己还要怕疼的样子。
……不太妙。
全部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他伤口上的伊莱恩似乎并未注意到头顶的视线,花娘之中不乏精通织造刺绣一类的好手,她们为冥主准备了不少衣服,她如今穿着的便是一件浅金色的对襟长裙,自高处俯视时看见衣领处遮掩的修长脖颈和锁骨的轮廓,屋内光线温和,落下一片柔光的阴影。
钟离无声滚动了一下喉结,咽下了那份突兀出现的口干舌燥。
手臂内侧的皮肤本就极少被人触碰,随着那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上去,原本安稳放松的手臂肌肉也是瞬间收紧,掩在端庄衣领之下的喉结又是微微一滚,神明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能看见一如既往的温顺耐心。
可在摩拉克斯垂首俯视妻子的时候,碎发遮掩之下的瞳孔已经是在无声之间转化为细长的龙瞳。
她触碰伤口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仔细,太过小心,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摩拉克斯身为魔神的实力,分明已经注意到他特意来此时藏起的那份小心思……
可此刻她的态度,依旧是十一分的珍而重之。
摩拉克斯手指微微一蜷,先前的试探和游刃有余瞬间烟消云散,忽然只剩下了满心饱胀的满足。
……因为她是爱着我的。
——她在还不懂如何认真爱护自己的时候,却已经在毫不犹豫地选择去爱他的一切了。
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他的私心,他的欲念,乃至于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和戏谑随意的玩笑……她都愿意用双手捧起,从不曾真正迟疑。
夫人。
摩拉克斯在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已经不知叫了多少次的称呼,可依旧没有满足,胸腔的空洞和不满正在渐渐扩大,于是他犹豫片刻,又换了个叫法。
我妻。
……还是不够。
他想。
远远不够。
契约缔结的关系和随之诞生的名称无法满足他此刻的欲求与渴望,那只是一段契约的关系,一段束缚的关系,执掌万千契约的神明微微开口却不曾出声,某个词在他舌尖反复流连,被他小心翼翼地含在口中无声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惊扰了她眼睫垂下时的静谧弧度。
吾爱。
我无可取代的欢喜,我放在心上的爱人。
……
此时伤口处已经处理完毕,伊莱恩看着已经开始渐渐愈合的伤口松了口气,她一只手覆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托着摩拉克斯的手腕,她终于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几分嗔怪的不满:“你下次就算是想……”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那双鎏金的龙瞳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摩拉克斯正在看着她,但也只是安静且专注地看着她,重复过无数的呢喃抵在舌尖,最后也只是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唤名:“伊莱恩。”
她微微一颤,却是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他随之露出微笑。
——所有的称呼,所有的定义,所有的满足,最后都将回归这一个简单至极的名字而已。
摩拉克斯垂着眼缓缓垂下头来,让她看看清自己的眼神,情与欲在金色的柔河中无声流淌,不自知,不可止。
“伊莱恩。”
他又叫了一次,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唇角,钟离对着她念了千百次的夫人,妻子,与旁人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夫妻的契约,却远远不如此刻轻轻叫出这一个纯粹的名字来得令她慌张,于是他终于察觉到几分迟来的满足——她并非不懂,只是始终不敢去碰。
将吻落在她唇间的那一刻,无声的偎靠已经说明了她的答案。
她选择靠近这一条河流,顺从他更进一步的牵引和渴求。
摩拉克斯的喉结微微滚动,咽下口中浸满酸涩的柔软欢喜。
多好呀。
他想。
——你终究成为了一缕只为我停留的风。
璃月的风格让神明注定无法如同外乡人那样坦然又热烈的将爱意挂在唇边,可当他的手指覆上她的后颈,任由顺滑的发丝划过指缝的那一刻,契约的神明同样也在想,她不需要得到言语的单薄承诺,他所爱的人应当得到比那更珍贵的存在,正如她的手会落在他的颈侧,如同捧起神明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