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不是都说了‘身为老师我还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么?”千代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又挂上了几分怀念的惆怅:“……我这个老师,不会做的比我的老师更好,我很清楚。”
人偶不曾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的交流。
老师的老师又是谁,他问过,可她不说。
可那是个很重要的人,他也很清楚。
无论是对于他现在的老师,还是对于他的母亲……那个人,都很重要。
在三奉行逐渐掌控稻妻实权之后,与之出现的各种问题也不在少数,大多数家族的名声只是对外看着光鲜明亮,内里却是勾心斗角沆瀣一气,门阀倾轧斗争不断;御舆家能在这场乱流里独善其身,靠着的不仅仅是御舆家主母的赫赫战功,也是因为将军将人偶送到了这里。
对于习惯了将军的沉默寡言,只能以其他手段揣测神明心意的臣子来说,这种不曾明确表示奖励和封赏,却又在奇怪的地方表达出重视心态的反应才是最麻烦的,所以他们对御舆家虽然称得上排挤,但真的有了什么问题,不少家族却也都会下意识避开了御舆家的关系。
人偶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的母亲的确看重自己的老师……却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御舆家主母的战功和迄今为止的忠诚,而是因为她们拥有着一段同样的回忆,记住了同一个人。
他在还是祂的时候,曾经在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造主的那一瞬间,完全出于本能地叫了一声母亲。
雷霆的神明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被赋予意识的人偶,很平静地问了一句。
“为何叫我母亲?”
人偶对于这样冷淡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温驯的回答道:“因为您创造了我,所以您是我的母亲。”
神明张了张嘴,却是沉默了下来。
是他喊错了吗?
人偶不由得慌张起来。
是他太过冒犯了吗?
祂的胸腔空空如也,并未被造主赋予一颗只属于自己的心,可人偶却也能理解什么是忐忑不安的意思……祂怯怯注视着自己的造主,只好保持着和她一样的安静。
“……我果然还是不懂。”
神明缓缓开口,比起傲慢无视的冷漠姿态,她的眼中浮现出的更多的是一种无人可以理解的茫然与孤独。
“我只是制作了你,我并非你真正血缘的母亲,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创造了一件作品,制作了一尊人偶。
我并未对你生出同等的感情,我也只是在拿着看待作品的心态看待你,可你看着我的样子,却仿佛是在说我就是你世界里唯一的价值。
……我不懂。
真,我不懂这个,你不曾与我说过。
我只是知道她曾经这样做过,可你也没有来得及让她教我。
神明已经可以理解死亡,理解磨损,理解那场灾厄之中,是命运的丝线牵扯着友人尸骨制成的傀儡对着自己唯一的血亲挥下刀刃——
她想要去憎恨某个存在,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她想要从过往的回忆中去寻找答案,却发现本该记忆鲜明的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雷电影注视着面前将自己称为母亲的人偶,脑海中下意识回忆起的却是数千年那一场无忧无虑的谈话会。
——那是一切的开始。
真离开以后,稻妻于漆黑灾厄之中被污染的地脉是由新生的神樱树所净化的,那是雷神巴尔留给稻妻最后的祝福,狐斋宫自此专心致力于照料神樱树与稻妻地脉,即使是雷电影想要见她也极难成功。
而除了神社的宫司以外,知晓那段遥远过往,且比她还要了解那个人、能给她一个答案的存在,还有一位。
——御舆千代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如今的将军,雷电影。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仍要继续你之前的坚持?”
神明的声音依旧冷漠,可女将却从她的语气里寻到了几分旧日的痕迹,御舆千代抬起头,眼神一如既往,正如她对于这个回答从来都不会变。
雷电影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垂下眼,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和缓。
“……你不愿承认她的背叛,也不愿意接受她的罪,时至今日,你依然在试图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是。”
鬼女的声音不卑不亢,不带半分迟疑。
高高在上的神明似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却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冷硬无情。
“……那便证明给我看吧。”
她如此说道。
去证明我们曾经的信任和选择,的确存在着意义——即使是时光流逝,历史不存,唯独那些共同经历的回忆不会成为磨损神明意志的残酷利刃,而是帮助她继续往前走的坚定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