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多特垂下了眼睫。
“今天是第七天了,皮耶罗。”
*
在深渊之中,地上的七天,却是这里的七个月。
王对于时间的感知早已麻木,从来都不介意是七个月还是七年,训导妖精本来就是一个令大脑僵化所有动作都会变得机械的漫长过程,她的眼中仍能看见那些黯淡空壳之中最后破碎的呓语,那是人类的执念,濒死之际最后残留体内的不甘。
好在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去忽略他们。
他们早就不是人类了。
只是怪物。
只是躯壳。
深渊吞噬了入侵这里的一切,却唯独无法侵蚀女王的风暴之锚。
在女王厮杀过的漆黑战场,矗立着风暴凝结的光锚之林,她在这里毫不吝惜自己的魔力,深渊的力量成为风暴的饵食,那些漆黑的污染之物攀附上风暴之锚的枪尖,又被无数次转化成为新的供魔,她的力量仍在扩张,风暴的光之林仍在蔓延,于是祂们终于开始试着去仰望风暴的女王——
他们开始理解何为恐惧,
他们开始理解何为敬畏。
黯淡的阴影正在无声散去,那些沉重的呓语,压抑的呼吸,惊慌的呜咽也仿佛随着阴影褪去而一点点消散,烈风之主无意进一步走下去,只是她的裙摆掠过地面的一处罅隙,一点意料之外的荧光带动她的视线,女王垂眼看过去的时候,却是倏然一怔。
——那是一把只余一半的、残破的青金石手杖。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
她俯身捡起那只剩下一半的手杖,上面的花纹早已已经被腐蚀殆尽,就连镶嵌的宝石也只剩下基座出的一点残破碎屑,可她曾经握着它几百年的时间,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旧物?
而在她捡起这枚手杖的同时,不远处也跟着响起了踉跄的脚步声。
“……我一直在想,我要如何说服自己,用这样丑陋又可悲的姿态来见您。”
伊莱恩动作一顿,下意识回头喊出了昔日近臣的名字:“劳伦——”
她的声音在看清对方容貌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那已经,完全不能说是人了。
皮肉朽烂,生机全无,只余半身苍白骸骨,他躲在暗处的面容已经只能用扭曲的怪物来形容,最后的力气用来保存这张脸最后的一半不被侵蚀腐烂,劳伦斯缓步上前,慢慢跪在了女王的面前,他十一分的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影子触及女王的裙摆。
“未曾第一时间前来拜见您,是臣下的错。”
他的额头抵在地面上,便再也难以重新抬起,好在眼角的余光能看见女王的裙摆重新垂落,他的王为了他这样残破扭曲的怪物选择俯身靠近地面,伸出了那双雪白的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请您……”他微微哽了哽,才低声说道:“怜悯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就这样听我说下去吧……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让您看清这样丑陋又可悲的姿态……”
女王的手指微微一顿,还是收了回去。
“在您离开玉座的这段时间里,我……走遍了这世界的所有角落。”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坚信王终将回归,比任何人都确定他的王不会真的放弃他们。
——所以,必须要在女王回归之前,找好那一片可以与她相称的土地和最完美的玉座。
他知道这期间有人在庇护他,但是他不在乎,也不感激。
他走遍了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全都不满意,哪里都不满意,人类是如此短视又现实的生物,当权者沉溺权力,普通人不曾仰望天空,神之眼的存在感巩固了神明的统治和对高天的崇拜,就连他最熟悉的那片土地也已经沦为了贵族与奴隶的斗兽场。
最后的最后,他选择停在了稻妻的那片土地上,请求已经重新成为御舆千代的鬼族女将,将当年送走她的魔兽骨船转送给他。
被骂疯子也没关系。
被骂什么都没有关系。
如果有必要的话,跪下来求她也完全无所谓。
勉强依靠时间治疗心伤的千代被他折磨得再次几乎快要崩溃,但是劳伦斯的耐心很好,好得令长生种也要觉得可怕,他等了很久,好在最后还是得到了那艘魔兽骨船。
“非常抱歉,陛下,我没有为您找到适合您的那片土地,也无法为您再造一个完美的国家……”
“所以……”
劳伦斯终于抬起了他只余下白骨和腐烂皮肉的脸颊,他凝视着女王的面容,为她再一次的扬起了自己的嘴角。
“——请您放弃人类吧,陛下。”
他轻声说道。
“我们已经困束了您太久的自由……我们拘住了一阵风,毫不犹豫地向她索求我们想要的一切,并在最后的最后,遗忘了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