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敲了敲手里的烟斗,目光看着巨石堆积的方向,又似乎是透过那些石头看着某个更加遥远的过去。
“那有什么要不要的,你年纪小还不懂,人老了总要有个念想,一个可以琢磨的事情。”人类的时间便是如此沉默又迅速,蒙德王城大火的时候他还是个年轻人,现在已经是两鬓斑白,连学生都比他当年高了。
巴巴托斯安静听着,没有说话。
“高塔已经毁了,可我们往高处看看的习惯却还没改……”老人吞了一口烟雾,好一会才幽幽道:“刚到这里的那阵子,咱也不是没想过,女王既然有能耐摆出来那么大的架势,怎么就不知道提前准备准备呢?”
这也是无数人曾经想过、也许也是现在还在想的事情。
——神明既然那么强大,强大到足以与天对抗,那么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您不是神么?
您不是我们的王么?
“后来想想……琢磨这个干什么。”
老人笑了一声,并没有多少嘲讽和戏谑的意思,他就只是很简单的感慨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掺杂其中。
“神在不在的和咱的关系也不太大,过去也都是自个儿琢磨自个儿的生活,神不在了,人的日子不也得正常过下去?也没见过蒙德有多少人单纯因为换了个地方住就不吃不喝自杀去死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石头堆,布满茧子的粗糙大手拍了拍温迪的肩膀,笑道:“不说别的,我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过什么风神的神谕,人家璃月那边倒是一年一提,啊,不过蒙德的女王在的时候就不稀罕这套……蒙德人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新住处,哦,也换了个新神,你看区别和过去大吗,也没有很大嘛!”
温迪很久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静问道:“你们恨她吗?”
“这话说的。”
老人笑笑,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恨不恨的……早年的话,埋怨肯定有啊,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要是问我的话,我大概只能说:已经没感觉了吧?”
他说的老老实实,坦坦荡荡。
过往的幸福和敬爱是真实的,在火中燃烧的痛苦和对神明冷酷的怨怒也是真实的,可人类的心哪里是那么能够清晰划分一切感情的东西?
不过是两相抵抗,任由昔日的一切随风而去罢了。
“什么信仰啊,什么虔诚啊,什么愿女王大人荣光无限啊,到最后不都不能当饭吃?养活我的还得是我自己的手艺……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吧?”
就像是眼前的新风神的石像,那不是为了神明而造,而是为了人类自己而造。
人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
他们也不需要这石头堆真的说点什么,摆在那儿让他们日常抬头看一眼就得了。
他们终归是选择了向前走下去,而不是蜷缩在高塔之下苦苦哀求神明的庇佑,新的蒙德告别了神的庇护和对王冠的信仰,便如一往无前的风一般,永远不会再回头了。
无论后面是什么。
无论后面还有什么。
温迪的目光追着他走过去,听着老人对着远方施工的徒弟骂骂咧咧的抱怨声,忽然笑了。
人们不需要知道他们告别了什么。
人们也不需要理解他们已经做到了什么。
至于那些还未与风和时间一同散去的诅咒与不甘……便如王一贯所言,王不在乎。
人类离开王都的废墟,远离倾倒的高塔,你们不再信任王权,不再期待神明,当你们的目光真正开始注视自己的双手,而非合起手掌,祈祷神明的恩赐的这一刻,才是真正诀别神明之时。
新生的孩子脱离襁褓的第一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襁褓之外的世界如此陌生,可他们仍然已经伸出了手,去抓住了尚且未知的未来。
——他们做到了,伊莱恩。
“……但是说我什么也没做,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对于风神巴巴托斯大人连一点起码的敬意都没有吗?”
少年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刻,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嗤笑。
“不然呢,余就没有真的指望过你能做好点什么。”
温迪下意识张嘴敷衍的回了一串是是是,正当他想继续抱怨几句的时候,倏地动作一顿瞳孔紧缩,立刻转头看了过去。
……可他什么也没看到。
有的只是陌生的广场,陌生的人群,还有陌生的风声。
他的目光在那个位置停顿许久,好久好久才慢慢挪开了目光。
广场的微风吹拂在少年的脸上,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微笑。
——我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