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女王的药应该能缓解一些您的状态吧?”他的学生不掩心疼,纷纷建议起来:“对呀对呀,小殿下不是都去取药了吗?您的身体……至少用了药能舒服一些啊。”
伊利亚特只是很平静地笑着,对所有人摇了摇头。
“在我和你们一样的年纪里,我和王做过约定。我早在那个时刻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你们也不用再多说什么的……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全都清楚。”
他抚摸着自己因为长期的咳嗽而仍然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目光却是望向了桌上尚未写完的一个本子。
风吹过书页,露出封面上的字迹。
——风与少年的幻想诗。
蒙德的风仍在吹拂,少年却早已不是少年。
老人的手掌抚摸过剧本的书页,有些无奈地轻笑着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写过无数的诗歌,无数的故事,他不曾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前半生和友人同样都是孩子,后半生将风的精灵看做自己的孩子,他同样收下了无数学生,看着他们尽情地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才能,在舞台上发光发热,那一个个看似从未经历风雨的年轻面容,却总能写出连自己也只能惊声赞叹的新作品。
——只看我这一生的经历,我已经足够满足。
唯一称得上遗憾的应该就是这个,伊利亚特想了想脑中尚未写完的诸多故事,和这一本仍有一半空白的笔记,却还是选择合上了,收起了自己的羽毛笔。
……看起来,后半段只靠自己是写不完了。
但是,这样说不定也不错?
但是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是因为幻想是比梦更加轻盈又自由的存在啊。
老人重新在窗前坐了下来,拦住了学生们慌张的劝阻,安静地感受着属于蒙德的风。
他微笑着,无比惬意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写完了这本幻想诗的开头了,温迪。
赌上我一生的荣耀,这会是我写过的最好的开头,最好的开局,我将这只记录了最初的故事献给我所爱的一切——
我的国家,我的友人,我的君主,我的灵魂在生前与死去始终向往的全部……
***
“这故事的后半段,是属于您的。”
风的精灵看着递给他的笔记,仰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没有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这是友人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常常说着“这孩子会成为比自己更优秀的继任者”,那时候的精灵并不曾放在心上,而是信誓旦旦的和他的朋友强调道:“伊利亚特就是最好的!”
所以他不理解。
也无法理解。
正如他看不懂从女王的工坊讨要药剂的那一刻,她太过复杂的眼神——
他应该要写完这个故事才行。
他只是有些咳嗽,有些累了,他没事的。
精灵落在地上,身边除了那本写了一半的故事以外,还有一瓶打着绸带作为赠礼的蒲公英酒。
他之前给自己滚了一身的蒲公英毛绒,伊利亚特是如何笑着一边咳嗽一边给他建议如何固定那些轻飘飘地蒲公英,那个画面,精灵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笑容,他的双手,还有随性而起从脑后扯下来的发带,友人的长发如白日垂落的月光,在风的吹拂下,沾满了漫天飞扬的蒲公英。
……和永恒的精灵并不相同,身为人类的那一位早已是苍颜白发,垂垂老矣。
但是唯独他的笑容,仍然是往昔的少年模样。
风精灵用自己的双脚走出第一步——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他运转起被女王赐名之后得到的那股力量,他感觉到自己轻盈的身体开始拥有类人的骨骼和血肉。
如此沉重,如此累赘。
人类的姿态对于习惯能够随风而行的风精灵来说,连迈开双脚的动作都会觉得疲惫。
但是他的确站在了那里,像是他昔日以这副姿态在风中奔走的友人。
——他在镜中,看到了一张久违的年轻面容。
……啊。
是这样啊。
你就是用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视角和我一起行走了几十年的时间吗?
少年对着镜中的自己扬起微笑,只是那笑容只是属于他的,再也无法重现他最熟悉的样子。
少年垂下目光,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行呀,伊利亚特。
即使自己能完美复现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他一切的一切——
唯独这个笑容啊……
唯独这个笑容,他仍然是只属于你的。
***
不知过了多久后,少年终于重新迈开脚步,走出属于友人的房间,他的脸上是属于风精灵的笑容,他一步一步地行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与过往的每一个熟人熟稔谈笑,最后他站在了剧院的门口,仰头看着那人流络绎不绝的大门,还有那金碧辉煌的剧院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