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龙没说什么,却忧心忡忡地出去了好几次,最后叼回一堆金光闪闪的玩意儿,维克托茫然地看他把一层层厚重的东西铺好了,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转移到了那上面。
出乎意料的柔软。
……竟是用金丝织就的布帛。
喂……你不知道财不可露白的吗?而且我来杀你就是为了这些宝藏啊,等等……你究竟还记得我要杀你吗……?
但很快地,勇利就做了一个更令他瞠目结舌的动作。他舒展开那遮云蔽日的双翼,轻缓地把他围拢在其中。
所有的严寒都不见了。
那坚硬的,看似冰冷如玄铁的龙翼,竟然如此温暖。
这样度过的头一晚,维克托理所当然地失眠了。他的剑仍佩在身上,他的手虽然很疼,但仍能咬牙抬起。
而他转头就正对着勇利的心脏。
这条黑龙好像缺失了所有防备的能力。既不掩盖拥有的财富,也不卸去他的佩剑,在他身边无牵无挂地睡得极香。
哦,还是有上心的事的,那黑色的双翼,仍温柔地拢着他。
这叫他如何下得去手呢。
有趣的事还不止这些。
第二天,另一个问题便出现了。食物。
维克托一直是边走边打猎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储备粮。雪崩发生在下午,他醒来的时间是傍晚,没吃什么就又睡了,这导致第二天他被硬生生饿醒了。
睁眼只见一片昏暗,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正睡在金子堆里,身上盖的还是黑龙翅膀。
也算是享受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尊贵待遇了……
他一转头,便见勇利正望着他,那双赤目在黑暗中竟格外柔和。
见维克托醒了,他很高兴地眨了眨眼,而后献宝似的抬起了翅膀。
维克托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看,自己那张无敌浮夸的“金床”边上,躺了条血淋淋惨死的鱼。
……大概有一米长那种。
一股难以言喻的鱼腥味争前恐后地扑面而来。
黑龙在他身后乐呵呵地说,“饿了吧?给你吃的。”
他见维克托没说话,又赶紧解释道,“我趁你还没醒刚去抓的,很新鲜的!”
“谢谢你啊,”维克托简直快被他逗笑了,“如果是熟的就更好了。”
于是他就有幸见识了接下来这一幕。
这只看似狰狞凶恶的龙,身披玄铁、腾云驾雾的龙,居然是怕火的。
他似乎并不想显露出自己的畏惧来,始终没多说什么,用黑爪子哆哆嗦嗦搓了个火球,而后就撑不下去了——他远远抬着自己的爪子,惊慌失措地问维克托,“怎么办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但他又不允许维克托起来,于是偌大石洞里就持续回荡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别别别你不要动你不可以动”“呜呜呜我觉得我要死了”……
经过一场混乱无比的龙与火之搏斗,一条浑身焦黑的巨型烤鱼出现了。
勇利心有余悸地在地上磨了磨自己的爪子,把那坨焦黑的玩意儿推到维克托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熟了。”
维克托内心惊涛骇浪,但他看着那双吓出眼泪的湿漉漉的赤目,鬼使神差地,便咽下了勇利喂来的一口。
枯枝拌火灰,大概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他的眉头不可控地一跳,但还是艰难地扯了一个笑,“真好吃。”
这么多天,已经这么多天了啊。
他兴冲冲地出去觅食,又跌跌撞撞地飞回来,每个晚上,都用双翼挡住凛冽寒风。
哪有这样的龙呢,又怕火,又笨拙,没心没肺,却又倾心相待。
那柄箭仍悬在他腰间,逐渐地,像是悬在他心上。
维克托望着又一次飞回的黑龙,那双赤目在一片暮色的映衬下格外璀璨,犹如漫天繁星中,最叫人中意的一颗。
他头一回感到一种心脏被生拉硬扯的疼。
反应过来,才知道那是不舍。
第4章 [4]
维克托开始耍赖了。
他活了近三十年,曾作为杰出的贵族子弟,作为主动请愿屠龙的英勇骑士,作为一个典雅又完美的典范。
与生俱来的荣耀同时也赋予他与生俱来的压力。
然而,此刻,他前所未有地耍起赖来,对这只无防备的笨拙的黑龙。
“勇利,为什么我的手还是这么疼啊?”
“勇利,我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勇利……”
勇利,勇利勇利勇利。
早已手脚恢复、健步如飞的维克托窝在柔软的金丝布帛中,时不时嘟囔一句这疼那疼,演技卓绝地维持着之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形象。
起初,他只是想难得纵容一回,顺从自己心里那点隐隐叫嚣的不舍,再多过几天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