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有雪碧,想喝自己拿。”小姨的话在叮铃哐啷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中传来。
“知道了。”
“明年要毕业了吧?想去哪个地方留学?”
“新西兰。”我说。
“新西兰?时差大不大?”
“还好,四五个小时,要看是不是夏令时间。”
“专业想好了么?”
“没有,”我感觉糯米滋荔枝都不甜了,“还要刷雅思分,现在才6.5。”
我话音刚落,小姨便端着瓷碟走出了厨房。瓷碟里是蒸好的大闸蟹,颜色已经由青灰变成了鲜红,飘着香气。
她身形纤细苗条,大概一米六八的身高,气质让人一看就是跳舞的女孩。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抹胸中长裙,外面套一个米白的针织开衫。
“过来吃饭吧。”她把大闸蟹放在了莹白的漆木餐桌上,四周是已经做好的其他菜肴。
“不用等姨父了么?”
“不等他,”小姨摆好筷子,盛起米饭,“他今天有台手术,还得好几个小时呢。”
我踩进拖鞋,走到餐桌前坐下。
“你脖子上怎么了?”她好似漫不经心。
“树枝划了一下,没事。”
“玄关上有医药箱,里面什么都有。”
“知道了。”我接过温热的烤瓷碗。
“你不是爱吃鱼么?”小姨坐在我斜对面,把长盘子往前推了推,“多吃点。”
盘子里卧着一个改刀蒸好的武昌鱼,清蒸的,点缀着葱丝和姜片。气味挺香的,小姨的厨艺确实不错。
但我真的不太爱吃鱼,要挑刺,挺麻烦的。可我没拒绝,夹了一块到嘴里,肉质柔软得像是棉花糖。
“姨父每天都这么忙么?”我问。
“差不多,”她夹了一块山药嚼着,“医生哪有不忙的,有时一个电话就要往医院赶,哪怕是深夜了。手术也多,快的一台几个小时,偶尔一个长的要二十多小时。”
“二十多小时?”我有点惊讶了。
“嗯,一直不停那种。”
“那小姨你为什么嫁给姨父啊?”我忽然问。
我是有点好奇的,小姨大学就读于北京舞蹈学院,全国最好的专业院校,学古典舞。
她相貌不说万里挑一,却也是十分出众的。漂亮的外貌加上出挑的气质,在哪都很受欢迎。
听我妈说,小姨一场舞蹈表演之后,后台收到的花束可以摆满整个房间,都没地方下脚。追求者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其中不乏英姿绰约的贵公子,或者展露头角的青年才俊。
可小姨选了一个大她八九岁的男人。
“你不觉得他长得像吴彦祖么?”
“我感觉他像中年版苏大强。”
小姨听我这么说也不恼,却笑了起来,眼睛里开始闪烁着回忆的光。
“他年轻时可是很英俊的,”她盛了碗蛋花汤放我旁边,“身形颀长,鼻子挺翘得感觉像是滑梯。”
“小姨你怕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真的,没骗你,”她笑笑,“你不知道那时多少小姑娘生扑他,见了他一眼就搭讪要微信。”
“看来医生和程序员一样悲催。”
“也没有那么严重啊,无非就是胖了些,发际线有些靠后嘛。”
“只是因为颜值么?”我问。
“当然不是了,”她捋了捋头发,“帅哥太多了,帅又不能当饭吃。”
“这个我无比认同。”
“他那时博士毕业还没几年呢,已经是经验丰富的主治医生了,业内都说他拿刀时手稳得像岩石。之前SCI也发表了不少,很多医学院请他去讲课,甚至让他挂职教授。学生为了听他的课,早早去占位,每一次阶梯教室都挤得满满当当。”
“真是年轻有为。”我拿起瓷碗,喝了一口汤。
“其实我见过年轻有为的也不少,”小姨递给我一张抽纸,“不过他是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在哪里?”
“就是因为一件事,”她微微仰头,似乎回忆着过往,“有一天我偶然经过医院的楼道,打开厚重的门,听到了轻微的哭声。”
“哭声?”
“我挺好奇的,小心翼翼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那一瞬间我忽然怔住了,我看见他坐在转角的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压着声音在哭。”
我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
“那时我还不是太了解他,你说一个意气风发光辉耀眼的青年才俊有什么难过的事呢?手术台上镇定自若,课堂上激扬文字,如同古代的少年将军一样风华正茂。可他穿着白大褂抱着膝盖在哭,阳光透过玻璃窗却照不到他身上。那时的他看上去像一个淋着雨的小幼犬,让人心疼。”
凉风从夜色中吹进了客厅,我还是一言不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