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眼见父亲因疑心定远公而设计掣肘,因为对大哥的失望而放弃大哥,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受宠爱,但却始终抱有一丝侥幸和幻想,他希望他的父亲是爱他的,他希望有一天他的父亲能给他一丝温暖。他虽总说皇家父子不比寻常百姓,但心里却希望那个被外人称作“天家”的人能给他哪怕一点属于父亲的关怀。
父亲杀了母亲。
?这样荒诞又可怖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让夏翊清彻底对那个被他叫了十多年父亲的人失去了信心。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把那人当做父亲了,那只是天家,是一个多疑且自负的皇帝。也正因为此,他才说,他只有许琛了。
夏翊清哭了很久,待分开时许琛的衣襟已经湿了一大片。
“和光,你太累了,去歇一歇罢。”许琛轻声说道。
夏翊清有些脱力地坐到椅子上,没有说话。
“天色晚了,我扶你回寝殿去好不好?”许琛轻声问道。
夏翊清木然地点了头。
许琛先将夏翊清安顿在椅子上,然后到廊下唤来了安成,让他去将氅衣取来。
见安成小跑着离开仁园,许琛便转身回到房间里,对夏翊清道:“你刚哭过不要吹风,我让安成去给你拿衣服了,且再等等。”
夏翊清点了头,而后拉住许琛的衣袖:“陪我再待一会儿。”
“我不走。”许琛柔声说,“你这样我怎么会走。”
不一会儿安成就拿了两件氅衣过来,道:“平宁伯衣衫湿了,我多拿了一件。”
“多谢。”
许琛用氅衣将夏翊清裹住,与安成一起扶着他往寝殿走去。他们直接将夏翊清扶到了床上,待安成出去后,许琛轻轻地坐到床边,低声劝道:“和光,我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我说放宽心你就真的能想开的。只是小叔经常说一句话,对于已经没有挽回余地的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放过。”
“放过,我该如何放过?”夏翊清声音很轻,好像在问许琛,又好像在问自己。
“你还有我。”许琛轻轻拍了拍夏翊清的手臂。
夏翊清直视许琛的眼睛说道:“我只有你了。从我知道他杀了我生母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把他当做父亲了,他是皇帝,是仲渊的天家,却不是我的父亲。”
“和光,别这样。”许琛心疼地说。
夏翊清兀自笑了:“你父母早逝,却有了待你如亲子的义父义母。我虽有名义上的父母,却宛如一个孤儿般活在这世间。”
许琛连忙安慰:“别这么说,晟王和我义母也都是你的亲人。”
夏翊清沉默。
许琛又道:“这些日子研制解药也累了,刚才又哭过,你得留神身子才是。你既然懂医理,便该知道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无益,更何况……”
“更何况我还带着毒。”夏翊清接话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这些年代内人与我自己也已经解了大半,我比小叔的情况好得多。”
“那也要当心。”
夏翊清抬手摸了摸许琛的眉间:“你不要皱眉,不好看。”
许琛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其实从他得知天家毒杀恭敏贵妃开始,他一直都是不知所措的。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夏翊清,不知该怎样面对痛哭的他,不知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不这般难过。
夏翊清察觉到了许琛的无措,但他此时只想装作不知道————他太累了,不想再费心去掩盖这种尴尬而暧昧的气氛。
许琛抬起手拉住夏翊清的手腕说:“好,我不皱眉。那你也要好好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夏翊清点头。
许琛看着夏翊清有些苍白的脸说:“你脸色不太好,早些休息好不好?”
夏翊清没有说话。
许琛说:“我陪你,看着你睡了再走。”
夏翊清这才点头表示同意。许琛扶着夏翊清躺下,两个人的手始终握在一起。或许真的是累极,夏翊清很快就睡了,许琛看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也终于放下心来。他看着夏翊清的睡颜,心底满满都是心疼。
夏翊清刚刚十六,却一直成熟稳重,看不出一点少年人的浮躁。这本该是肆意欢脱的年纪,他却一直在承受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他的身世,他的父亲,他的兄弟。
许琛自忖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还不如夏翊清如今的表现。他自己的身世已经足够坎坷了,可与夏翊清的经历相比,自己的那些愁思根本不足挂齿。
许琛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夏翊清的脸庞,他觉得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不该经历这般苦难。许琛突然有一种冲动,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冲入了他的脑海。他渐渐俯身,在夏翊清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