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从茶焙笼中取出一块茶饼,用茶槌捣开成拇指大小的茶块,接着用茶碾一点点将其碾成粉末。夏翊清手中的动作极慢,他手中用着茶碾,心中却想着旁的。
旁边茶釜中净水已滚过三次,夏翊清才将茶叶碾碎过筛,开始调制茶膏,这一盏茶就点了近半个时辰。待茶点好,夏翊清也确实并未入口,而是将茶水全数倒在烧水的炉炭之上,激起“滋滋”的声响。
安成在旁,用炭夹翻动了几下炭块,复将茶釜之中添满净水。
“你也点一盏罢。”夏翊清道。
安成:“主子想喝茶吗?那臣去取龙团胜雪来。”
“我不喝。”夏翊清摆手,“我只是想看你点茶,你也不用再去取什么东西,就拿眼下这套东西点罢。”
“是。”安成上前,从夏翊清手中接过茶具开始烹水点茶。
夏翊清撑着头靠在榻上,看着安成手中的动作,沉思半晌,开口问道:“安成,你可有欲望?”
安成坦然回答:“自然是有的。若没有欲望,臣此刻该在庙里念经。”
“那你想要什么?成为两省都都知?”
“臣只想一直伺候主子。”安成说道,“做两省都都知每日要处理许多繁杂琐事,责任更重,臣自知没那个天分,还是踏踏实实跟在主子身边更好些。”
“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
“臣是内侍,这‘出息’二字本就与臣无多大关系。就算主子以后……”安成收了声,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道,“主子荣耀,那臣便能跟着沾些光。”
夏翊清说:“你对我,还是有期望的罢。”
“臣只是觉得主子这些年太过辛苦了。”安成笑笑,又道,“主子心中定是在笑臣,一个伺候人的内侍,竟会觉得锦衣玉食的主子过得辛苦。”
夏翊清不置可否,道:“那你说说,你为何觉得我辛苦?”
“主子的辛苦不在身,而在心。臣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亲眼目睹了主子的遭遇和境况。臣有时总在想,主子的不在意,到底是真的,还是被迫的。”
夏翊清:“这并无多大区别,无论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被迫不追究,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且我这般身份,就算追究下去又能如何?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被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忍下那些不该受的委屈,这便是主子的苦,而且这种苦是难以言说的,因为说出去无人相信,无人理解。”安成此时已点完一盏茶,他将茶盏放到一旁,抬头看向夏翊清道,“臣今天话说多了,请主子责罚。”
“我罚你做甚?”夏翊清示意安成将茶盏端到榻桌上,“我知道这些年你心中一直有想法,所以今晚便想跟你说说话。”
“臣心中的想法并没有主子的安危重要。”安成却并未将茶盏放到桌上,“这茶不是主子该喝的,主子可以不在意,但若臣让主子喝了这茶,便是臣的过错。”
夏翊清也没再强求,他摆手道:“今晚所说的话不必再对任何人说,你出去罢,我想歇一歇。”
“是。”安成起身,将茶具逐一清点收好后便离开了房间。
待安成离开,夏翊清打开后窗,即墨允便翻身进入屋内。
“明之这是审完刺客了?”夏翊清问道。
“我没去审。”即墨允摇头,“不能说话,又不识字,审不出什么的,白白浪费我的刑具。”
夏翊清:“那你要如何复命?”
即墨允沉默。
“竟然是真的……”夏翊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学艺不精……”
“他就倒在你面前,你学医这些年,若是连急火攻心气滞郁结都看不出,怕是代内人和药仙谷都要无颜面见世人了。”
夏翊清道:“可我依旧不敢相信……”
即墨允轻声说:“四郎,有位故人曾经跟我说过,排除了一切的可能,剩下的即使再难以置信,也是真相。”
夏翊清不解:“为什么?我不懂。”
即墨允笑了笑:“帝王心不可测。”
“明之,我该怎么办?”这是夏翊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手足无措。
即墨允心底泛起阵阵心疼,他走到夏翊清身边,放缓语气,轻轻安抚道:“一如往常即可。适当的关心和适当的担忧。”
“这样便可以了吗?”夏翊清追问道,“那……东宫又该如何?”
即墨允叹了口气:“风未起时尚能躲避互助,可如今风暴已起,能保全自己已是不易了。”
夏翊清缓缓地点了头。
“四郎保重。”即墨允翻窗而出,重新披上黑色绣衫隐入夜色。
福宁殿朵殿之中,众人各怀心事,但因担心宫中眼线众多,也不敢交谈,只能干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