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我们来斗茶吧!”许箐似是忽然来了兴致。
许琛未料到小叔会突然说起茶,手中茶筅一顿,节奏已乱,便干脆认输道:“我定是赢不过小叔的。”
许箐盏中的茶浮起云雾,已然咬盏,但他手中动作却未放缓,若再点下去,怕是要过犹不及,破了汤花了。就在许琛准备出声提醒时,许箐手中茶筅轻抬,自茶面上划过,竟是用茶沫画出了个图案。这种以茶沫作画的方式叫做“分茶”,是茶艺之中最顶级的技艺,对操作者的要求极高。
不过许琛此时并无心情感叹小叔分茶技艺的高超,因为那茶沫上并非普通图案,而是一个字————“反”。
“我输了。”许箐用茶筅将汤花彻底打散,端起茶盏说道,“我心不静,点不出好茶来,浪费了你一团上好的白茶。”
“我不明白。”许琛木然说道。
“我不了解太子,但我却了解夏祌。”许箐轻抿茶汤,才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至今不肯放权给太子吗?”
许琛摇头。
“永业三十二年后,天下只知东宫,不知天家。”
“小叔的意思是……天家怕旧事重现?”
许箐不置可否,而是问道:“若你父亲日日提防你,怕你是为了他那定远侯的爵位才对他恭敬有礼,只挑你的错处,却从不告诉你何为正确,你会怎么想?”
“我非亲子,如今又有珩哥,就算父亲真的提防于我,也是人之常情。我的衣食住行皆来自父亲母亲,若父亲真像小叔说的那般对我,我也不该有怨。”
“你是个好孩子。”许箐轻叹一声,“太子是夏祌亲生,本不该猜疑至此。可夏祌夙夜担心,怕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反。”
“小叔的意思是……”许琛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太子殿下被逼得有了反意。”
许箐沉默着思索片刻,摇头道:“太子或许没有胆量这样做,但他手下的人却不一定。”
“那太子殿下岂不是太冤了些?”
许箐反问道:“你想帮太子?”
许琛一怔,随后轻轻摇头:“我就算有心,也不能做。若我孤身一人,便是怎样都好,可我身后是整个许家。虽然扶保太子是所谓正统,但这世间唯一正统只能是天家,太子一日未登极,就一日不是真正的正统,我不能拉着整个许家去赌一个未知的结局……等一下……!”许琛似是突然领悟,问小叔道,“小叔今日演这一出,其实是为了将侯府排除在党争之外?侯府拿着虎符,若再与东宫过从甚密,对天家来说才是真的旧事重现。今儿来盯着我的人自然会将事情告知天家,天家也定然会召父亲确认详情,这其实是给了侯府一个向天家表态的机会,对不对?”
“琛儿,你真的长大了。”许箐起身,推开书房侧窗,负手立于窗前,许久之后才说道,“以后这些暗桩全数交予你了。”
“我可不要。”许琛连忙拒绝。
“不需要你去经商,只是让你掌握一些消息来源,朝中这些烂事,我听了二十余年,早已经烦透了。以后……以后就让我真的当个闲散人罢。”
“小叔若倦了,何不干脆撤下,既然是替赤霄院做的,便交还给即墨院首不好吗?”
许箐语意似有无奈:“那是我欠他的。”
“小叔欠了院首什么?”
“一生际遇。”许箐叹息道,“若不是我,他会是个游侠,以一身绝妙轻功名动江湖,他会成为一个传说,成为世间美好与潇洒的代表。可是现在……武功冠绝天下,却成朝廷走狗,官场人厌恶他,江湖人不齿他,二十余年在一潭腌臜泥泞之中打滚,他唯一能守住的,不过是一身白衣而已。可声名已脏,纵使常年白衣又有何用?”
许琛心念微动,问道:“小叔,三品居里那幅双七遥拜,是不是院首所做?”
“嗯?”许箐转过身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建安七子以出仕为抗争,竹林七贤用归隐来表态。出仕与归隐,凡从心者皆自在。”许琛将自己对那副画的见解说了出来。
许箐听后倏然一笑,道:“看来以后可以让他多作些画了,这世间竟真有能懂他这幅画的人。”
许琛知道小叔这是默认了画的出处,他一边感叹即墨允的大才,一边又替他惋惜,就算不以武功扬名江湖,单就他的画功而言,亦是能被文人墨客追捧的。
“你既然看出了他画的含义,又何必替他惋惜?”许箐已关上窗走回许琛身边,伸手掐了一下许琛的脸颊,“年轻人多笑笑,别到时候东宫还没动静,你先把自己愁死了。”
“唔……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