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进到手术室门前的走廊时, 已经是十分钟之后。
医院的走廊总给人一种高大空旷的感觉。
头顶的白炽灯耀眼, 在哑光的地面上,只能反射出一点淡白色的光晕。
尽头的门前,孔如琢站在那里。
哪怕离得不近, 可勖北壬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 露出一截黑色的轻纱裙尾, 蜿蜒地向身后延伸, 似是人鱼鱼尾, 带这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勖北壬怕吓到她, 咳了一声。
她微微侧了点头, 看向了他。
勖北壬这才上前:“蒲三怎么了?”
“伤口撕裂、失血、长时间缺乏睡眠导致的虚弱, 抽血去化验,体内还有不明化学成分……”孔如琢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指尖沾着的血迹, 语调没有半分起伏地回答说, “他究竟去了哪?”
勖北壬骂道:“蒲三这个傻逼, 为了抓人,自己把自己当饵,抓进去了大半个月,没死都算他运气好。”
孔如琢问:“他替大哥报仇了吗?”
勖北壬说:“他走之前……把那个人老巢给炸了。我带着人进去搜了一圈,除了他,一个都没跑掉。那人也死了,死之前还是通缉令上的A类罪犯,尸体交到国际刑警那里,说不定还能给蒲三发点奖金。”
孔如琢沉默一会儿,嗤的一声笑了:“他从来不吃亏。”
“他以前是不吃亏,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本来再忍个一两天动手的话,更有把握。他偏偏跟发疯一样,一定要昨晚动手,我们去接应,差点没把他给救出来。”勖北壬越想越气,“结果他还要连夜回来,一下飞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勖北壬忽然闭了嘴。
面前的孔如琢,黑如鸦羽的眼睫垂着,沉甸甸的,像是吸满了水气的蝴蝶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似的。
眼泪如珍珠,沿着她雪白的面颊滚落,只是一瞬间,就将她的睫毛打得湿透。
怎么突然哭了?!
勖北壬最怕女人哭,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他手足无措道:“……怎么了?”
“他为了赴约,才一定要今天回来。”孔如琢抬起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声音像是被大雪吹落了,“我不知道他受了伤,还打了他一耳光……他还说……要是他死了,让我立刻忘了他。”
勖北壬硬着头皮道:“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蒲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东西……”
妈的,他在说什么屁话啊。
勖北壬简直也想打自己一耳光,只求孔如琢别哭了。
可没想到,他刚刚随口胡扯的理由,居然真的说服了孔如琢。
“你说得对……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死了?”孔如琢努力忍住眼泪,却还是泪眼婆娑地望着勖北壬,“他失联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勖北壬想起看到的东西,脸色有些阴沉:“那些都过去了,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可孔如琢哀哀道:“他孤身一人,我却不能陪在身边,甚至在他为了我铤而走险回来的时候,还和他吵架。勖先生,他的过去我不能参与,可我至少应该知道,他究竟都受了什么样的苦楚。”
她声音哀婉,似是鸳鸯失伴,令人不忍再听。
勖北壬迟疑许久,见她睫毛上缀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一时有些羡慕。
蒲三这个傻逼,实在是人贱偏有福气,娶到对他这样一心一意的大美人儿。
到底,勖北壬说:“我把那里面的监控录像发你……你可别告诉蒲三,是我发的。”
孔如琢立刻收住了眼泪:“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的。”
勖北壬:……
怎么感觉自己被骗了。
当演员的,都这么收放自如吗?
勖北壬不知道,孔如琢是故意在这儿等着他的。
蒲又崇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身上的伤虽然吓人,可医生诊断,并无生命危险。
只是体内的化学成分复杂,还有腰腹处的枪伤需要止血。
勖北壬说对了一件事,蒲又崇确实算无遗策。
旁人眼中的铤而走险,与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件已经筹谋妥当的计划罢了。
连这些伤,或许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苦头是吃了一些,可总不至于死。
矜骄冷傲,刚愎自用。
这是聪明人的毛病,蒲又崇也不例外。
孔如琢垂下眼去,有些后悔,打了蒲又崇一耳光。
——她明明应该,多给他一巴掌的。
不会死就够了吗?
受的罪难道都是假的?
孔如琢知道,就算自己问蒲又崇经历了什么,他也不会告诉自己。
他就是这么个人,从小就英雄主义。
所以才会为了两个哥哥,主动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