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嫣从来就不是无根的菟丝子。
她是能绞杀乔木的斜叶榕。
她当过人也当过妖,除却寿命不同,她不觉得做妖和做人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或许也仅仅是,生而为人的她在这世间已无半点牵挂,生而为妖的她却需撑起一整个山头。
这一刹那,她已然做好取舍。
她要以妖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也就是说,大概率会站在周笙生与江小别的对立面。
之所以说是大概率,因她活了两世,既知妖族的不易,又不似恢复记忆前那般憎恶人修,双方的立场她皆能理解,如若可以,她愿天下太平再无纷争。
只是,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说了算。倘若真有一日,人族与妖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定会选择妖族。
前世种种,不论是对谢砚之的恨,还是与昔日友人的情谊皆已淡去,这是她从未预想过的结局。
也是,世事无常。
莫说转世为妖的她,就连小白与阿笙都不复从前模样。
颜嫣挂断传讯玉简,收回胡乱飘飞的思绪,开始思考当下。
而今的她无比渴望力量,无比渴望变强,无比想让妖族走出逼仄的十万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而这一切,都需借助谢砚之的力量方才能实施。
颜嫣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宿,终还是决定起身去找谢砚之,尽早把计划落实。
她找到谢砚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彼时的谢砚之正在哀牢山与须萸山交界处的废墟上挖坑种树。
毫无疑问,他又将从颜嫣那儿受的气尽数算在锦羿头上了。
当谢砚之埋好第贰佰零叁个锦羿,哦不,贰佰零叁棵树时,颜嫣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眼前。
月色皎洁,如水的月华在她发间流淌,她细伶伶立在那里,美得不似人间客,看得谢砚之心间发颤。
他将铲子往身后藏了藏,溅在衣上的泥渍却无所遁形,这使得他有些许心慌,惴惴不安地拿眼角余光去偷瞄颜嫣。
好在她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
庆幸的同时,谢砚之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这种感觉很矛盾,既不想让颜嫣瞧见他不完美的一面,又盼着她能主动发现那些不甚明显的细枝末节。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觉?”
颜嫣既有求于他,态度自是得寻不到半点错处,她眼尾扫过那一排排被谢砚之新挖出来的坑,笑道:“你不也没睡?”
语罢,她直勾勾盯着谢砚之。
银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真真当得上风华绝代四字。
他不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却一定是最符合颜嫣审美的男子,从初见至今,历经两世都未看腻。
谢砚之亦目不转睛盯着颜嫣看。
他神色向来很淡,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亦如此,哪怕他那颗心早已乱了,面上仍不显露分毫。
他在这片寂静中凝视着颜嫣,沉默半晌,忽道:“夜深露重,仔细着凉。”
“等等,你别动。”他尾音才落,颜嫣突然踮起脚尖靠近,抬手擦掉溅在他鼻尖的泥点。
此刻的她离得很近,清浅的呼吸洒在谢砚之唇畔,与他交缠。
谢砚之整个人都已僵住,心跳如鼓,几乎就要冲出胸腔。
颜嫣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仰头望着他笑:“怎这么不小心?”
双目含笑,眉眼弯弯,沁着蜜般的甜。
说话间,她离得愈发近了。
谢砚之稍一低头,便能触碰到那两瓣饱满的唇。
他竭力稳住心神,避开她的目光。
语气亦有些许生硬:“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为何故?”
几乎在他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颜嫣便离开了,萦绕在他鼻端的草木香亦随之散开,他心中瞬间空荡荡的,又觉她离自己未免太远了些。
他转动脖颈,下意识用双眼追逐着颜嫣。颜嫣仍在望着他笑,只是这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谢砚之心中说不出的躁。
想做些什么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尚未来得及行动,下一刻,却闻颜嫣道:“岚翎曾留下一本对女子裨益极大的双修功法,你可愿与我共修?”
“轰——”
谢砚之耳畔好似响起了一声惊雷。
空气瞬间冻结。
许是过了十息,又或许是过了整整二十息。
长久的缄默无端使人感到压抑,他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死死盯着颜嫣,隐隐带着几分骇人的压迫感。
“若没记错,我记得颜姑娘你有个名唤锦羿的未婚夫。”
从阿颜姑娘到冷冰冰的颜姑娘,他这显然是又生上闷气了。
颜嫣不禁在心中想:论矫情,谁都不如你谢砚之,都已经死缠烂打近半年了,莫不是现在才想起她有婚约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