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之时,她哪里有家呢。
母亲与金刘三成新家,带着她一起生活,她住在母亲家里。许家接她来许家,她寄居在父亲的家里。而无论是父亲家,还是母亲家,皆都不是许景瑭自己的家。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罢,上元节后定拿出决定。”许景瑭两手枕到脑袋后,既深且长地舒口气,道:“这几日,就容我在家好好歇歇罢。”
今年,是许景瑭回家过的第一个年。自打进许家工坊干活,许景瑭逢年过节就没有离开过工坊,场子里养的都是活物,日日要吃喝拉撒,很是离不开人照顾,她又是负责人,更无法偷懒。
而且,几年工坊繁重活计干下来,许景瑭累伤了腰和右手腕,却然因为要挣钱而不敢有过半日懈怠,近来又遇上母亲住来开州,里里外外的琐碎事,更是忙得她身心俱疲。
许家二老听说金氏来开州养病,自然吩咐长孙,给次孙放个长假,许景瑭得此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歇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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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第五日,许景瑭和时佼做东,约段祺同、许开以及薄云天出来吃晚酒,在生意兴隆的刘小柳酒楼。
刘小柳酒楼生意之火爆,许景瑭等人的两辆马车在酒楼后的驻车地转悠四五圈,才只找到一个车位,许开驭车本事高超,刁钻地栓好马车,先一步进去找地方坐。
许景瑭的马车无处可停,只能跑远一些,停在了别处,待二人一路走过来,进入酒楼,满心以为许开等人已经找好座位,只等他们过来呼酒要菜,孰料在客堂东边那条通往二楼的楼梯旁,看见许开几人正在同人说话。
薄云天眼尖,隔着满客堂的酒客吵闹,远远朝许景瑭招手:“老许,这边!”
原来是遇见巫家姑娘了。
许景瑭和时佼走过来,前者客客气气向巫家这位不姓巫的姑娘打了个招呼,众散,姑娘携婢女迈步上楼,这几人往后客堂走去。
没走出多远,许开突然脑子开窍了般,左手握拳往右手心这么狠狠一砸,醍醐灌顶道:“我说哪里来的原姑娘,这不是巫家那小贵女么!哎呀,怪不得看景瑭那眼神不一唔?”
许开被薄云天一手揽住肩膀,一手捂住嘴拖走。
时佼眼睛一斜,轮向许景瑭,分明一副“你最好说清楚点”的威严样子。
段祺同收到许景瑭的疯狂眼神求救,觉得有必要帮兄弟澄清一下:“呃,就是,那个,巫家贵咳咳……那巫家哈,两家老人都喜欢打麻将,对,小辈人跟着也都面熟……”
编不下去了,段祺同一拍大腿:“许开还拿着我烟袋子呢!”说完大步追那二人而去。
时佼扭头看向身边的许景瑭,似笑非笑问:“巫家啊?”
许景瑭摸摸鼻子,一脸认真地装傻充愣:“嗯,对,物价……开州物价很贵!”
“许寄奴,”时佼捏住许景瑭耳朵,俨肃的腔调按压不住调笑的味道:“学会油腔滑调了啊,啊?”
见势不妙,许景瑭果断且认真地出卖队友,并且诚心总结:“许开教的,许开真坏!”
时佼一个没忍住,被逗得咯咯直笑,两个肩膀一抖一抖,甚至有些走不稳,干脆被许景瑭牵住手牵着走了。
俄而,正在走路的许景瑭轻轻晃着手,没头没脑说了句:“可现在在我身边人的,是姐姐你啊。”
“那是,还得谢谢我那锲而不舍,勇往直前的拼搏精神,”时佼顺杆爬,心里乐开了花,另只手过来抱住许景瑭小臂,两人间距离更近一些:“晚上奖励羊肉汤吧?我想喝。”
“好呀,”许景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缓平和:“还想吃点什么?”
“唔,锅盔,锅盔怎么样?”
“当然可以……”
那两道低低浅浅又恩恩爱爱的声音在嘈杂的声浪中渐渐远去,楼梯上巫家姑娘收敛难过神色,深深吐纳几番,吩咐婢女道:“咱们走罢,莫要让人家在楼上久等,第一次见面,迟到如何都不好。”
“是。”婢女恭敬应答一声,随在姑娘身后,迈步往楼上去了。
酒桌上,许景瑭比以前放得开些,一顿饭吃罢,她和许开两个喝醉了。
段祺同送许开回家,薄云天送许景瑭时佼回家。
夜不深,各房灯光摇曳,时佼没去向二老告归,扶许景瑭径直回了西院。
酒壮怂人胆,许景瑭醉了一场,次日半午醒来后,拉时佼来北园见祖父母。
许景瑭几番犹豫,最终向二老说出来意,她猜到阿翁阿婆不会过多阻拦,但老太太的反应还是让她鼻子一酸。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一头,鼻梁上架着玳瑁镜,听罢次孙言,她默了默,道:“你替你阿爷,在我俩老家伙跟前尽孝这么多年,早就尽够了,小寄奴,你成家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以后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罢,莫再叫“许”这个姓,再束缚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