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得巷。”张敦提醒。
“对,力得巷,”成平接口。
桌上放有守铺人老宁头烧好的两茶壶热水,成平挑拣一番,捡着热的给裴夏倒来碗水,又好奇问:“近来无有道路结冰,又非拥堵时候,怎会发生几车连撞事?”
自温离楼接手巡检部司,对里外上下进行有力整改后,歆阳几条主要车马道再没怎么出过大事,最近一件也不过是三车相撞,这回突发五车连撞,事缉安日久的成平与张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事情往案件上靠。
事出如此,许有蹊跷。
裴夏抿口热水,摇摇头平淡道:“不过是豪右公子醉酒驰车。”
“谁家公子?”张敦抱着孩子问。
裴夏再摇头:“不清楚,我过去时,只允许为普通伤者诊治,听在场武侯说,肇事人已被缉安司带走。”
“哦,这样……”成平低低应声,三人一时别无他言,吃零嘴的小丫头也颇安静。
后院的吵闹声突显出来,是胖王在同什么人寒暄说笑,罢,拎着折翼弩从角门那边过来。
“你们坐,我出去转转。”成平不想再在铺子待下去,提上水火棍离开。
“成平,一起呀!”身后传来胖王带几分急切的声音,成平顿时脚底生起风:“不用!”
话音未落,人已冲出去铺子好远。
人生碌碌,日子平稳时所事不过日复一日,在街上巡逻整天,落黑收队,回到缉安司已是戌时二刻左右。
司里饭棚准时酉时二刻开饭,成平饥肠辘辘风尘仆仆赶回来,打饭的长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一只正在偷吃的野花狸听见有人进来,身手矫健跃下长桌,顺沿墙角一溜烟逃离,从头到尾悄无声息。
饭棚里,墙上亮着两盏油灯昏昏惨惨,只能将棚中陈设照个模糊轮廓,成平到碗筷柜子前取来碗筷,再至长桌这边打饭盛粥。
数九寒天,残羹冷炙。
成平解下横刀搁在旁边,一手拿冷馍馍,一手拿筷子,坐下来就埋头往嘴里扒饭。
临近年关里,又是辛苦一整日,同行的同僚去外头下馆子,人均下来要七十个钱,成平舍不得,遂有此时独自回来缉安司饭棚吃饭。
这免费的饭菜吃着吃着,不知怎么,成平就始眼眶发胀,眼泪悄没声的就掉下来,无声砸进饭碗里。
她有些想家了,想娘,想爹,想家中那只十来年的大胖猫,想饭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和厨房烟囱上的袅袅炊烟。
今岁过年,她和去年一样不回家。
成平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缺钱,她父母身体康健,家中平顺,日子安稳,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可成平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一门心思想着挣钱,倘追究原因,无非一句“穷怕了”。
去年过年留司当职,薪水福利还算可观,只是今年司里换了操蛋的领头人,不能保证俸禄是否能和去年相比,又经过一场十分考验人的疫病,司里许多人选择回家过年,成平心中留下过年的想法有点动摇。
回家与否,成平有些纠结。想家诚不假,可她也害怕回家过年。
成平害怕在家里过的每一个节,打有记忆起,家中所过得每一个节,都伴着父母的争吵,以及母亲和外祖父的争吵,对于那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争吵不休,家人之间从来不能好好说话的家,成平打心眼里不喜欢。
可……那是家啊。
临近年关,连作奸犯科的人似乎都因为要好好过个年而收了手,往日热闹的缉安司陡然清净下来,路上灯笼都少掌许多,成平快速吃罢饭,裹紧衣裳回差舍。
收拾洗漱好,再接回来一壶开水备用,成平疲惫地躺到炕上,听着不知何处起的阵阵爆竹声,未消多久便有困意来袭。
却正值将睡未睡之际,未插闩的单开屋门被轻轻推开,只凭感觉,成平只是裴夏回来。
外头寒风透骨,屋里燃有地龙,裴夏提着灯笼蹑手蹑脚进来,往里走几步,甫刚看见刀架上成平的刀,这厢里冷热一激,她忙忙捂住口鼻,尽可能将突如其来的喷嚏声音降低,怕打扰到成平。
以往这个时间,成平只要在屋,一般都已睡下,成平的生活规律很容易摸清楚。
相处短短不满期月,裴夏发现成平是个很无趣的人,除了当差就是吃饭睡觉,这人的生活可谓无欲无求,枯燥单调到让人不敢相信。
“成平,睡了么?”裴夏来到小小的方桌前,掌亮油灯,灭了灯笼,放低声音。
炕上的人动了动,由侧躺改为仰卧,疲惫地舒出口气,声音沙哑,带着懒懒睡意:“还没睡着,这么晚回来,你可曾吃了?饭棚……”
话到一半,成平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