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放笑,乃是她至今仍没忘少时五殿下是如何捉弄自己——香甜软糯的糕点一口咬下,挤满糕点内心的蚂蚁黑压压从里面爬出来,那场捉弄之仇褚放至今未报。
都是少小时候的捉弄。
“是啊,”褚放抄手入袖,收起半边脸上难得的微笑,重复说:“怎能不顾手足之情。”
求人时候不示好,示好时候不求人,褚放如此一接话,安阳王反倒有些不好继续说下去,便是这须臾之间的犹豫停顿,就听武陟王截去话说:“日前偶闻平戈的东府抢去盛都府一桩案子,本王道此事当真新鲜,堂堂内阁东府,无缘无故和杨继超抢活儿干?”
褚放神色平静地扭过头来,舒眉抬目瞬间,武陟王看得微微一愣,容颜俊美之人不苟言笑时,顾盼生辉之姿或与今秋新选出的天下魁首娘子一较高下。
褚放直视武陟王,表情分明无甚变化,却分明让人感觉委屈,褚放说:“同一人连涉两案,盛都府先结案我后带走的人,东府照章办事,这脏水泼的人不爽,三殿下明鉴。”
小褚侯褚放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主,不然也不会被委以刚正律法之重任。
这下换武陟王安慰地拍拍褚放肩膀,说:“三哥还不了解你么,东府绶印在手,既要保国法威严,必不可免为宵小之徒所记恨报复,只是这天下事么,你大胆去做,三哥信你,皇父更信你,放眼国朝,本王看谁敢为难你!”
褚放端起酒樽与武陟王敬酒,脸上神色虽仍旧无甚变化,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人觉得这厮心情不错。
未几,时辰到,开宴,丝竹管弦起,蓬壶殿内笙歌做,一派太平景象。
可惜了那些钟鼓馔玉美酒佳肴,宴会才到一半时,褚放听罢属下托宫人传来的话即刻起身离席,东府有点事待她拿决,需要立马出宫去。
席分男女,皇帝在蓬壶正殿宴群臣,皇后率天家众女在不远处的九洲阁招待各家女眷,褚放着急办事选择抄近道出宫,从九洲阁外匆匆路过,余光瞥见九洲阁前的田心池畔站着位青衣女子。
只一侧影,只一瞥,乌云叠鬓青池畔,海棠醉日秋光里。已经走过去的褚放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两眼,那是谁家女娇娘?
第2章
出宫门门洞就见一魁梧壮硕的青年汉子迎上前来,正是随侯近卫侍卫长桑林,桑林跟着褚放往自家马车处来,抱了下拳低声禀报说:“长客归,急见侯爷。”
“然,回东府。”褚放说话之时手提衣摆,单手撑着车板子纵身跳上自家马车,动作利落身形潇洒。
一个时辰后,利落潇洒的随侯签署命令派兵围了盛都某家毫不起眼的小小牌场,宫中吃宴的定群侯闻讯匆匆赶回定群侯府时,定群侯庶三子张丙烯已经被拿进东府大狱。
这是个看起来比褚放还要清瘦许多的青年男子,佝腰驼背坐在角落里,华贵的织锦袍套在形销骨立的身上,与他那两只毫无神采的眼睛一样显得空荡荡,胡子拉碴,沧桑颓废,看起来丝毫不像二十多岁。
“抓我做什么?”张丙烯抖抖手腕上沉重的铁镣铐,细嫩的手腕火辣辣疼,已然为铁镣铐磨破好几圈油皮:“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良民百姓,有本事你抓定群侯去,抓那些实权在手祸国殃民高官大吏去。”
单间的栅墙外,宫宴没吃饱的褚放坐在桌面被狱卒磨得发亮的小方桌前埋头吃炒面,抬头看过来,咽下口中食物用指节揩了下嘴角说:“连坐法废除已快百年,跟本府兜这种圈子有何用?本府问啥你答啥,咱们皆大欢喜。”
张丙烯抽抽鼻子又缩缩身体,几乎要把自己彻底隐藏进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了,唇齿相讥说:“我没啥要说,你顶多屈打成招。”
今日这炒面油有些大,腻得人吃不下去,褚放掏出手帕擦嘴擦手,语调和常年无悲无喜的神色一样平静,说:“最初谁人引你去的鸿图牌场?”
“……”张丙烯僵住没说话,就连因浑身颤抖而使镣铐轻微撞击发出的窸窣声都短暂消失。
东府大狱阴暗潮湿,这短暂的寂静中,张丙烯似乎听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求饶声,空气里还有皮肉烤烙的油腻味,这,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早些年就已考取功名在身,定读过神策疏律,那个名字由你说出和被我说出代表何意你也知道,张三公子,说嘛。”褚放似乎很没有耐心,捡起根筷子敲了下炒面盘子,叮地一声,仿佛也敲在了张丙烯脆弱紧绷的神经上,吓得人浑身一激灵。
“我,我……”张丙烯摸着鼻子嗫嚅,两只眼睛瞟来瞟去就是不敢与褚放对视,一双脚踩在地上缩到床板上,又踩到地上又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