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我和关容翎就拖到现在也未谈拢。
他今日想要见我,大抵是忍不住了。
而我最擅长忍。
我以前能忍许多事,后来也忍住了枕桑,再后来更忍住了秦横波。
只是我也不太擅长一忍再忍。
不过关容翎显然比我更不能忍。
他见我,他即说:“你究竟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道:“不是说过,我想要一条最忠心的狗?”
关容翎抬头看我,一双眼依旧多情潋滟,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
“我是人,怎么可能做你的狗?”
他如此答我。
我微笑:“人能禽兽不如,亦可宛如牲畜,怎么能说人不能做狗?”
关容翎道:“除却这桩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我惊讶:“关容翎,你不会说,时至今日,你这种废人还有尊严罢?”
被废尽内力,险些阴曹地府走上一遭,若无我相助,他早就是一抔黄土。
竟还会在我眼前故作姿态。
真让人发笑。
只我心中所想,关容翎一概不知。
想来也是。
我便如那归鹤仙,在江湖上还勉强算个君子。
却也不是因为我如何做过好事——我之所以能说是勉强算一个君子,不过是因为江湖上可以说没有君子。
他们手中握着兵器,便觉得天下无敌。
以势欺人,以众欺少,种种恶事皆不少行,我这样的人混在他们之中,便也超然物外了。
关容翎大抵也是错算了我,才会选择倒在我的别庄外,求一线生机。
他确然求到。
可我仍然不是善者良主,我只是个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倒是见着我这张脸,合该多加一句漂亮的阴险小人。
关容翎沉默了片刻。
他依旧看我,也不知是欣赏我享誉江湖的美色,还是探查我的神情。
又过了一会儿,关容翎才道:“我的确没有尊严可言。”
我道:“那你何必拒绝?做我的狗,难道还不光彩?”
天下间也不是无人做我忠心耿耿的走狗。
在我看来,我甚至是在抬举他。
关容翎轻笑:“如果这件事光彩,为什么不是你来我的狗?”
我抚着袖边栩栩如生的莲纹,忽然怔住。
我笑出声来。
“关容翎,你很有志气。”
伍、
如斯有志气的人,我不太忍心杀了他。
纵然关容翎说出这句话的刹那,我动了杀心。
可惜我当时摸着的不是我的长剑。
否则剑已出鞘见血也未可知。
我起身,步步走到关容翎身前,他仍维持着那个姿势,不设防,似与我是旧相识。
“你要我为你杀归鹤仙,你却没有满足我的要求。”我伸手捏住他下颌,慢条斯理道,“这不公平。”
关容翎道:“你杀归鹤仙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你对我如此自信?”
关容翎垂下眼帘,似要看我停在他下颌上的手指。
“天意楼的二楼主,曾在武林盟会夺过天下第二的位置。”
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关容翎觉察到了,他眨了眨眼,忽而道:“哦……看你这神情,说你是天下第二,很让你难受吗?”
我没说话。
我手下用力,顺势滑下手掌,掐住他的咽喉,猛地施力压下,将他按倒在床榻间。
关容翎现在确然是个废人。
哪怕我细心训练了他一段时日,他也只是个寻常废人。
他倒是不挣扎,躺倒在床榻上,瞬息的窒息令他眼尾发红,眼中血丝蔓生。
“生气了?”他哑着声笑,“说……你是天……下第二……你不高兴……”
我微眯着眼,须臾后松开手指,温温柔柔地笑道:“你说对了。我很不高兴。”
想来若我继续失态,关容翎还能游刃有余,从我手下争一条命。
可我现在突然坦然承认,便叫他有些措手不及,难以招架。
关容翎怔了怔,呛咳几声,捂着自己的喉咙坐起了身。
他抬眸看我,有些惊异:“你居然承认?”
我道:“有什么不承认?如果我是天下一主,世间第一,那我何至于想要成为天下一主呢。”
我倾身而下,与他咫尺之距。
“关容翎,”我呢喃唤他姓名,慢慢牵出刀锋,“我改变主意了。”
“……你改变了什么主意?”他神色微变。
我微笑道:“我不会帮你杀归鹤仙,但我还是会让你做我最忠心的狗。”
陆、
之后半月,枕桑又盗走了天意楼的一件宝物。
不过那宝物与名剑花意相较,显得平平无奇。
我未去寻秦横波的麻烦。
我厌倦。
若说枕桑是有骨气的人,那绝对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