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到底有两位知音牵挂,那两个人,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能想起他们彼时的神情。
他们说:“别让冷秋风发现。”
明知终有一天我们会刀剑相向,生死角逐。
却偏偏要骗。
骗冷秋风,讲说我们人与事都分得很开。教这人以为我们因为友谊,绝不会兵戈相见。
我们是趁冷秋风离开中原时撕破的脸。
在一个冷清的雨夜。
彼时我还执着我的旧剑。
所以说冷秋风是天真的人,他无牵无挂,无门无派,于是便觉得人间没有野心,没有算计,没有背叛。
然而我体贴地告诉他。
这人世间充斥野心与算计,背叛与陷害。
他千里奔回,见到的,只有两位故友的尸体。
他从此恨我。
我却没有杀他。
很长一段时间,秦横波都觉得这是因为我心软。他甚而劝我——心软会令你失败。
那个时候秦横波还没有遇见枕桑。
是以他劝我的话,我听了,觉得甚有道理。我亦笑着回答:“你在想什么呢?以为我会心软?”
——我没有心软,只是觉得冷秋风从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可以恨我,我却不恨他。
既然不恨他,他亦不能妨碍我什么,那也就没有杀了他的必要。
我剖析得很好。
只可惜后来秦横波遇见了枕桑,他把事情闹得一团糟。
曾经他劝我,我听了,后来我劝他,他却不听。
叁、
他和冷秋风也有相像的地方。
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天真,同样的自以为是。
将自己相信的看作人间真理,将自己不信的视作歪理邪说。
真令人可惜。
肆、
这也不是冷秋风第一次暗算我。
自那年起,他一年不知要寻多少个机会来杀我。
按理来说,他这般烦人,我应早就取了他的性命,让自己清静清静。
可我没有。
不是因为心软,只是因为我实在想知道,他究竟能在这仇恨里坚持多长时间。
是一月还是一年?亦或一生。
迄今为止,冷秋风都坚持得很好。
既让我意外,也不令我意外。
他讥讽嘲笑我躲在关容翎身后,不过是嫉妒罢了。
毕竟曾经能为他挡剑的人,已经死在了我的手里。
他就不该引我为知己。
当初我就同他说——
在秋风冷雨里,在他两位知音的坟茔前。
我说:“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是你这种人的知己?”
他的天真、愚钝、自以为是,都让我觉得好笑。
笨拙得让人生不出半分怜悯。
他那时就想拔剑杀了我的,可惜,他也没有这么做。
伍、
好在现在他十分有觉悟。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反反复复质问我为何要这么做的人。
我反手执剑,静默看他。
冷秋风回望我许久,唇角扯出个笑容:“我再可怜也没你可怜。”
我挑眉道:“哦?为何?”
冷秋风道:“你满心为了秦横波做事,他却为了心上人弃你不顾,你难道不比我更可怜?”
他又有了些进步。
我道:“你现在说话聪明不少。”
至少,懂得要去刺人的痛点,而不是说一些根本不被人看重的话。
但这也还是可惜。
因为我比秦横波放弃我之前,更早放弃了他。
我含笑看着冷秋风的眉眼。
一如往昔,岁月不改,哪怕对我有着刻骨恨意,他也还是一派温和端方。
是天性如此?亦或他也懂得了伪装?
我无从得悉,亦不在意。
我只欣赏。
而冷秋风就在我的注视下皱了眉头,转而看向我身后。
他道:“你是谁?”
他越过我,直接去问关容翎。
我不答话。
关容翎便道:“我是谁与你有何关系?”
“或许与我没有关系,”冷秋风说,“但我有几句忠告。”
“你眼前的这个人,心狠手辣、阴险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非善类。他此时此刻对你好,未必永远都对你好。唯有你对他有用,他才对你温柔。你若对他无用,他即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痛苦。”
冷秋风如此评价我:“他极擅长折磨他人。无一例外。”
关容翎暂且没有答话。
我先颔首,微笑道:“没想到冷兄还是这么了解我。不愧是我的知己。”
他深觉耻辱,厉声反驳:“少胡言乱语,我没你这样的知己!”
我懒怠回敬,侧过身,让出半边,好让他与关容翎毫无阻碍地对望。
关容翎的神情很淡。
大抵他一直都是这样,在我身边,就没个好脸色看。
冷秋风说的话可谓情真意切,我一个字都不想反驳,总归这样说我的人也不少,我亦本就是这样的人,又何必推辞这种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