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手脚冰凉,缰绳勒进掌心里,勒出深深的血痕。
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了。
“仲父……你撑住。”他只能迎着风,低下头,顶着心头恍若凌迟的痛苦,低声哀求:“别让我输。”
萧亦然已经听不清沈玥在说些什么,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眼前模糊地下了一场冰冷的秋雨。
“没事——”萧亦然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别哭。”
沈玥一路疾驰,泪珠从眼眶里滚出,随即便被吹落进风里。
他曾经无数次见过死亡降临在这个人身上的场景,在他夜夜轮转的噩梦里,他都以为自己输了,输给了地府阎罗,生生带走了这个人的性命,只扔下他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别哭……”
风声哀啸,和着萧亦然低声喃喃。
沈玥木然地抱着萧亦然冲出了围场,将人交到袁钊手上。
他眼眶通红,神情呆滞地站在营帐外,茫然地看着眼前混乱而又忙碌的众人。
军医捧着一盆盆的热水进去,又换成刺目的血水端出,看城里的百官朝他大声喊着不知什么,守卫的铁甲军同文官发生了争执,继而推搡起来。
整个世界嘈杂吵闹,寸寸片片割裂着他的肉|体和灵魂。
沈玥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左手,那里系着一根脆弱又老旧的红绳,浸足了炽热的鲜血,分外殷红。
——那是他第一次见萧亦然的时候,宫人给他扎小辫子的头绳。
沈玥摸到了这根救命的主心骨,就恍若摸到了自己失落在围场里的魂。
他缓缓地挺直了腰杆,认认真真地仔细整理了衣冠,抬起头冲广川招了招手。
“上林苑监何在?”沈玥镇定地问。
广川偏头命人将上林苑左右监正、监副、典署等一共十人全部拖了出来。
“就地正法狱严狱严。”沈玥声音很轻,却有十足的冷冽和坚定。
广川不敢应他的话,掉头进了军帐,请袁钊示下。
片刻,他持袁钊的腰牌走出来,十名铁甲军齐齐上前,弯腰放下长|枪,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溅起遍地鲜血。
连同于洋在内的整个上林苑监十人,尽数被斩。
连一声哀嚎都未来得及发出。
看城里顿时安静了。
沈玥未有动容,面无表情道:“所有铁甲军全部点卯,核对腰牌和人名,多余未登记在册者,就地正法。”
广川紧紧捏着手里的腰牌,传下令去。
沈玥定定地站在看城前的石阶上,瞧着一个又一个军士从本不属于他们的小队里被揪出来,跪在地上,大声呼喊着冤枉。
值守的铁甲军扒下他们的面盔,一一再次核对身份。
而后,刀锋扬起。
伪装的铁甲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鲜血很快溢出了地面,围场里的走兽闻着浓郁的血腥气,暴躁地沸腾着。
一时间,竟辨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猎物。
袁钊不知何时走出来,环抱双臂冷着脸问:“陛下这是为何非要急着灭口?”
“仲父他——”沈玥低声问。
“不太好。”袁钊沉着脸。
“朕会给仲父真相。”
袁钊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沈玥抬起眼看着他。
他眼底才下过一场血水交加的倾盆大雨,此刻雨过天晴,明亮得似有火焰在烧。
袁钊从那里读懂了他的疯狂。
——若萧亦然……不需要真相了,那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沈玥回过身,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地看了一眼,他平静的眼神穿过呆滞的百官,强自镇定的李元仁,挥毫泼墨的季贤,昂首站立的张庭略……最后落在了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的杜英身上。
杜英和他身后的内阁首辅,就是这一场变故中,被推到台前的替罪羊。
“陛下——”
杜英猛地抬起头。
“杜阁老!”看城里被杀戮惊煞的百官顿时苏醒了过来,纷纷朝这边涌过来。
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杜明棠在侍从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缓步朝沈玥走过来。
他抬起褶皱斑驳的手,拆了发冠,郑重地搁在地上,继而解开了外袍,只着内衫。在遍地血水里,郑重地朝着沈玥深深拜伏下身,以头触地,额头落在滚烫的,还带着温度的鲜血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臣请陛下,暂缓问罪。”
沈玥定定地站着,并不言语。
萧亦然突如其来的意外,生死未卜,打破了南苑秋狝脆弱的军政平衡。
他必须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萧亦然一个交代,给铁甲军一个交代。
否则,军变在即。
杜英是否有指使上林苑监纵熊伤人,现下已死无对证。但其伪造铁甲,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混入猎场却是证据确凿,就凭那张盖了内阁印的一纸文书,便可当场判他夷九族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