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里,漫天呼号的风雪,在残垣瓦砾的废墟中,缓缓地落在彼此的身上。
“仲父……”
沈玥眼眶通红,不敢抬头看他,靠在萧亦然的肩头,低声喃喃地唤着人,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滴在身侧。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一片碎瓦,仿佛呓语般说着:“十一年了,我从来没有来这里祭奠过父亲,一次都没有……”
“东宫的起居注说他是久劳政务,暴毙于夜。他们说他是死在床上的,无病无灾,安宁而终,说他走得很安详,朝中无不惊骇惋惜。”
“他怎么可能安详呢?”
“他明明被砍了很多刀,血流的到处都是,比喜堂上挂着的红彩还要多,流的血几乎浸透了我的衣裳。他半点拳脚功夫都不会,却把我护得很好……”
沈玥似是疼极了,周身微微颤抖着,惊变中扬起的每一刀,都落在了他的衣冠下。
他的世界里正下着瓢泼的血雨,抬眼四顾,眼前这片废墟上尽是模糊的,殷红的,滚烫的十一年前的惨状——纷乱的人群,惊恐的呼喊,燃起的大火,满身的血水……
他分明醒着,掌心清醒的疼着,却又身陷梦魇,满眼杀戮,几乎要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现实。
“我在这儿。”
萧亦然一手抱着怀里的人,一手理顺他被雪水打湿的发鬓,手上极其温柔地顺着他的手臂向下,坚定地抽出了那片沈玥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碎瓦。
“子煜,跟我走。”
沈玥怔怔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眼眶通红,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仲父,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
“是我送回了杜相的尸首,我也是他自戕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垂下眼帘,极力压制着胸口翻涌的苦涩。
“仲父难道就不想要问我,问杜相临死前到底对我说了什么,我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否知情,是否有意指使……”
“问你什么?”萧亦然看着沈玥,“对人子不言父之过,就算此事为真,他也不会对你说半个字,不要把什么事都归罪到自己身上。”
“那仲父觉得他知情吗?”
时过境迁,这话虽如当年永贞帝诘问卫国公为何放弃追击鞑挞,已成无解之问。严雎千里北上,只为戳穿此问,杜明棠宁可殒命,也绝不开口。
——一旦猜忌落地生根,那他们之间就是不可泯灭的世仇。
萧亦然沉默片刻,“我当年与你父亲,只有过数面之缘,他为人为政我都无法定论。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当年我入中州为质祈粮,满朝上下,唯有东宫对我敞开大门,也只有你父亲肯为漠北而奔走。
无论是心怀有愧还是想要拉拢漠北,他贵有东宫之尊,本不必亲自带着你,前来出席我的婚仪。”
沈玥心脏猛地一疼,他仿佛又一次回到那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小沈玥皱着脸睡眼惺忪地从床上拖起来,宫人七手八脚地给他换了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衫,挂上了满满一大袋喜糖,梳好的发髻被他在车里蹦跶着磕散了,从不沾手庶务的父亲只好满头大汗地给他重新摆弄了一个朝天葱似的辫子,于是他就顶着这个朝天辫第一次见到站在廊下的红衣萧郎,逆着烈烈骄阳……
沈玥呼吸骤然急促,蓦地一把搂住萧亦然的后颈,用力地将他箍到自己的身前,不由分说地带着一股子绝望的狠劲吻上来。
萧亦然模糊地“唔”了一声,被他蛮横地带了个踉跄,只能扶着沈玥的双臂,勉强撑在他身上,混乱地在漫天风雪里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沈玥用力地将人扣在身前,近乎蛮横地撕咬。
“那仲父要怎么办?”
沈玥死死地按着他的后颈,掌心的血液蜿蜒而下,渗进萧亦然的衣领。
他紧盯着这一小片洇开的红,沉静地逼问:“仲父是想要像五年前身中蚀骨毒那样,一走了之,就此和我断了联系,各自生活……
还是要领兵回漠北,向九州发布檄文,征讨这个蒙骗你,算计你,只为了增加区区一点夺嫡的筹码,拱卫一个早已沦为傀儡的皇位,就无故将八万将士拱手送出的朝廷?
还是说,仲父要讨伐我这个分明是这一场灾祸后最大的受益之人,却扮出一副稚子无辜的戏码,要你以命相护,还恬不知耻坐上皇位的皇帝。仲父,你要怎么办?”
萧亦然被他吻地近乎窒息,靠在沈玥的身上,沉默地喘息着。
萧亦然平复少顷,瞪了他一眼,“你算得上哪门子的受益人?是年幼失怙,还是不得不装疯幽闭?”
沈玥并不应答,他素日里察言观色又会哄人,这会儿偏生半点也不肯服软,紧追不舍地贴过来,发了狠似的瞪着眼前漫天飘散的红雾,不由分说地又一次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