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深得朕心(305)

作者:九月谷雨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严雎谆谆善诱:“但若是陛下现在下旨,赶在明日卯时的朝会之上,允准我等当庭抗辩——那陛下的浩荡圣恩,想必是能在三日之内,穿越江北大营的战火、长江的滚滚江水、金陵的百丈城墙……及时地抵达金陵官仓,救城内百万生民于水火。”

“如此周密的布局,朕好像当真是无计可施。”

沈玥微微眯起眼,话锋一转,“可朕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此来要朕妥协?今日尔等想要的是当庭翻案,若明日尔等想要朕禅位于你,难道朕也要妥协不成!”

“陛下天威浩荡,自然可以不允我等的翻案之请,坐视金陵炸得城防尽毁,届时铁甲军再渡江攻城,岂不更容易?”严雎状似随意地摊开手,“横竖火药是严氏埋的,城池是严氏炸的,千古骂名也有我严氏来背,陛下大可以赌上一赌,就算明知是空城,仲达会不会真杀了孔明?”

沈玥抬起双眸,眼神冰冷地对上严雎的视线。

一个敢将整个金陵城抬上赌桌的赌徒,严雎显然有十足的冷静,毫不闪躲地对上沈玥试探的目光。

“永贞十六年春,长江洪汛,淹没两岸良田万万顷,数百万生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水灾过后,便是大疫,疫病过后,又逢干旱,米粮疯涨,田贱如纸,官府数次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亦不足够。一地主放风,一亩田契换一袋米粮,无数灾民闻声前往,一夜之间便有数千张契纸,如雪般飘进他的院子里……

灾情过后,一讨饭人行至官绅宅前,乞求施舍一餐,管家持棍棒驱赶,老爷笑言‘一餐罢了,食我家粮,肥我家田,赏之何妨?’讨饭之人用餐后,行一天一夜,遂如厕,问则知其仍未出地主之田产。

后地主将此事篆刻于碑上,教化后世子孙,这就是金陵严氏万万亩田产,号称天下粮仓的由来,这个话本子不知陛下可曾听过?”①

“……”

沈玥沉默不言。

“啊……这个不如何有趣,那草民再换一个。”

“陛下在赌,赌我敢不敢背上金陵百万人的性命,那陛下觉得,人命能值几个钱?”严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陛下高居庙堂,不查民情久矣,草民便给陛下算一笔账。去年江浙才闹了旱灾,岁大饥,人相食,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当街砍人削肉为食。江北的菜人市里,一两银便能买下十个成年男子的大腿。

草民听闻,这妙龄之女,肤如脂凝少汗粟,芙蓉肌理烹生香,乃是绝佳上品之滋味,便去那菜人市寻个新鲜,可惜佳人难得,就算将所有菜人的胳膊腿心肝肺全砍了,也不够我严氏庄园里一餐所耗。”②

严雎瞧着少年天子抿紧的双唇、发白的脸,狂妄地摊开双手。

“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人命本就比土贱,如何能与我严家的百年基业相提并论!我等商贾之家,能以微末之身走到如今,不靠此等下作手段,难道要靠什么诗书礼义吗!”

“草民等今晨入中州时,瞧见雍定门坍塌的城门楼子还没修好,中州洪汛这才过去几个月,庄大学士尚且尸骨未寒……陛下这么快就认为我等世家改过自新,成了什么心怀万民之人不成?”

……

沈玥捏住了钢骨的扇柄,拇指按得发白。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片刻,一挥折扇,示意候在一旁的秉笔太监撰写御旨。

严雎皮笑肉不笑地拱起手,“草民在此,深谢陛下圣恩。”

“先别忙着谢恩。”

沈玥扬起折扇,打断他的话:“严长老如此煞费苦心,千里迢迢地上京,甚至不惜搭上整个浙安州……说说吧,天门旧案已过去十一年,陈情旧怨而已,有什么值得严家全盘下注的?”

“天门关旧怨不解,血债在身,铁甲军渡江后,能容我等苟活于世吗?”严雎艰难地耸了一下肩,“今日养了一条狗盘踞江浙,明日放狗出笼去撕咬漠北,后日毫无用处了就赶狗入穷巷,再后日狗被人家打死了,狗链子断了,可栓着狗链子的那只手仍高居庙堂,受万人敬仰。”

严雎蛊惑似地说:“埋雷于室,终酿大患。陛下难道就不想让我等这条穷途末路的疯狗,替你咬出狗链子背后的主人吗?”

严雎举起浑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两根手指晃了晃:“一个明知会炸,而且会真真切切、血肉横飞地炸掉一整座城池;另一个也许会炸,但只不过是掀开一滩埋了十年的毒瘤,让隐藏其下的魑魅魍魉现身罢了。该选哪一个,陛下方才就已经做出抉择了,不是吗?”

——或以登闻鼓声震天下,或以金陵城百姓为要挟,两难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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