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一早去了北营,整肃军务通管战备调配,为袁钊接风洗尘。
河北这一仗缺粮少援打得艰难,茶盐戈壁荒僻,入伏的酷暑里,甚至连口水都没得喝。
萧亦然体恤众将士的不易,在大军回程前,特意带着广川去南海子秋狝围场猎了新鲜的鹿羊鸭鹅,后勤支锅起灶,烧了热气腾腾的肉汤,众军徒步跋涉行军归返中州,望着熟悉的北大营校场,一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袁钊话也没顾得上说一句,杵在营门口,端着一碗肉汤三两口干了个底掉,恨不得拿油酥饼将碗底都刮干净。
“慢些喝,烫着舌头起火泡。”
萧亦然亲自给他添上一碗熬得浓油赤酱的汤头,“河北一战,大将军委实辛苦了。”
“除了五脏庙跟着受点罪,旁的倒也没什么,这些年也不曾打过火烧十里连营这样痛快的仗。”
连着两碗热汤下肚,袁钊这才缓过劲儿来,同他一道进了中帐。
他边走还不忘续上一碗汤,一边吸溜着一边说道:“老三,这次的战况我实在是没看明白,前些日子丘山陵的决战,原本我是做好了要与谢家军耗上个你死我活的准备,谁成想季贤不知怎么的,竟半路发了疯。要不……恐怕还真得你萧三将军亲自出马,去丘山陵捞爷们儿一把。”
季贤临阵倒戈,这事莫说袁钊,萧亦然事先也未有预料。
黎氏强攻丘川郡失利,河北战事告急,萧亦然当时已经做好冒险从漠北调兵支援的准备,却没想到,季贤于两军会战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先放谢二杀黎融,后又拼了命杀得谢二重伤,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两大世家全送了进去。
铁甲军在后,做了回坐山观虎斗的黄雀,袁钊这才得以顺顺利利地拿下了丘川。
千军万马与阵前厮杀,形势千变万化,一个人放进去便如一滴水汇进了汪洋大泽,莫说季贤只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状元郎,就算是如萧亦然和袁钊这样身经百战的悍将,也难说能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局。
战报送抵中州后,朝野上下无不感叹——季贤,见贤思齐之才,果不可小觑。
“到底师生一场,还是陛下通晓季贤的心思。”
萧亦然感叹道:“季贤此前曾多次陷陛下于不义,陛下却还能笃定当初他投效世家,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另有难言之隐,季贤此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仍抱有一腔为国为民之心,矢志不渝。
陛下既然敢以性命相托付,将斩杀谢嘉澍,毁其双方和谈的筹谋,交予季贤去办,他也答应了此局定会全力以赴,必不辜负陛下这一番心意。想必在其看来,陵峡口一役,能同时剿灭黎、谢主力,又能顺势保全了你袁大将军铁甲军的战力,便是豁出去这一己之身,也是值当的。”
袁钊肃然起敬:“你是没瞧见陵峡口的惨状,他一个读书人,战到尸骨不全,只能做个衣冠冢带回来安葬,着实惨烈。这次若是没有他,我等要强攻丘川郡还不知要折损多少弟兄……回头我必要买二两黄纸,去给他敬上两柱高香。”
“他此番行援于你我和社稷都有大恩德,届时我与你同去送灵。季贤是江北人士,按说在中州停了灵后是要回乡安葬的,只是他尚有老母在堂,无人奉养,又得罪了琅琊,恐遭报复,还不知陛下预备如何安置他的身后事。”
袁钊没应他的话茬,慢条斯理地放下汤碗,接过萧亦然递来的热毛巾舒舒服服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目光幽深地朝他看过去。
“跟哥哥说说罢。”
萧亦然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阿钊想让我说什么?”
“就老实交代,你同你们家那位小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亦然:“……”
他才给自己也添了碗汤,猝不及防地放下碗干咳。
“可别同我打马虎眼,说你们什么也没有。”袁钊直言堵住了他的退路,毫不留情地数落道,“从我进帐到现在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你是三句话不离你们家小陛下。
先前我走的时候,你可还是一见他就头疼得紧。怎么着,这回患难见真情了?”
“……”
萧亦然无言以对。
他既然已经给了沈玥承诺,就没有想过要瞒着周围的亲近之人,只是没想到这位袁大将军从河北州走了一遭回来,不仅统兵能力与军衔见长,就连这眼力见儿也比先前更甚——他这头儿还半个字都没有开口,就已经先漏了个干净!
两人打小就在一个小旗里混大的,袁钊对他再了解不过,只瞧着他这副“一言难尽”的神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出征在外的袁大将军顿时有种“后院起火”的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