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澍自琼华宴当日血洗姜家后,孤身滞留中州,送出妻女,遭中州学子激愤围攻。
而今的铁马冰河十八路分舵群龙无首,水淹中州之计又被琅琊黎氏横插一脚,谢氏子女救父不成自身难保,一代枭雄至此虎落平阳,再无声息。
虽说当初是萧亦然亲手将谢嘉澍从地方分舵带回中州为质,可眼下风云突变,谢嘉澍这枚质子也失了效力,他对放出此人北上倒也并没什么意见,便点头允准了黎融带走谢嘉澍。
“朕掌过几年家务事,也算是了解黎融表兄,此人与此人与严家那位大公子性子相仿,恃才傲物,瞧着芝兰玉树,实则最是首鼠两端,疑心甚重。
此番北上,明眼人都清楚他的斤两,也知道这是黎氏为了开脱谋逆罪名之举,朕又在恩师的葬礼上吓了他一下,黎融表兄定会认为此战败少胜多,绝不会豁出去自己,真刀真枪的与谢家对上。”
沈玥缓缓将自己的筹码摸出来,摊开在桌面上:“所以朕猜测,琅琊府军一过陵峡口,在丘川郡城门前,他便会设宴邀请驻守在此的铁马冰河分舵主入营和谈。
他费尽心机向朕要来的谢嘉澍,也并非是掣肘谢家军所用。而是要在两军和谈之时,作为与河北共谋的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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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州,丘川郡。
黎融率军抵达丘川郡百里之内,便开始安营扎寨,起锅烧灶,再无寸进之意。
此时,帐外的守卫相互龃龉,气氛紧张,帐内却一团和气。
虽行军阵前没有佳人酒乐相伴,但觥筹交错间,隐约可听得到朗朗笑声刺破暑气。
黎融长袖善舞,一袭白衫坐在上首。
这位黎氏家主谈吐温润从容,给足了眼前这几位分舵主颜面:“今日阵前相见,实属形势所迫,萧三步步紧逼,我等南下不成,不得才已开拔北上。临行前,姑母特意叮嘱我,切莫因此等宵小,伤了我们两家多年合作的和气。
说什么讨伐河北叛逆,那都是应付萧三与陛下的,若是我们两家能联手,一同打进茶盐城,拿下袁钊,那萧三还有什么猖狂的本钱!”
“这是。”
曾驻守过琅琊分舵的孙舵主,第一个拍着桌子怒道:“当年四大家辉煌之时,这九州上下谁人不得看你我的眼色行事,若非那萧三欺人太甚,一枪挑了我等的活路,我等何至于龟缩于此!”
“我等下运粮草,上送国贡,这些年为着大雍九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九州山高水远的苦寒之地,朝廷官兵都不管的地方,哪里没有我铁马冰河的影子?”
座下的分舵主连声附和:“如今他萧三的沧云关没有后顾之忧了,小皇帝的翅膀也硬了,打着清除世家的名号,闹完清田闹文喧,劫我们的车道,逼我们落草为寇,实在是寒了我等的忠君之心!”
帐内众人戳中了痛处,不由得一片唏嘘。
莫说当年的辉煌之时,就是去年的这个夏天,他们也还是手握大雍民生命脉的世家魁首,四大家门下收买拉拢的朝廷大员遍布三公九卿,来年春的琼华夜宴又能为九州输送一批最新鲜的血液。
彼时青云有路,九州峥嵘。
所有人都等着瞧年岁渐长的小皇帝,在他们掌控的朝堂引导之下,一步步将天子剑悬到萧三的头上。
待到沈玥亲政之时,就是这位这位压在世家头上十年之久的武扬摄政王的死期。
秋狝后,嘉禾帝如期夺权亲政,武扬王被迫交出多年摄政之权。
虽萧三重伤未死,又拉着一大批世家官上了路,将这些年通过琼华夜宴拉拢来的世家官一刀砍了个人头遍野,但仍不妨碍世家众人弹冠相庆,做好了踩在萧三的尸首上,分一杯热羹汤的准备。
世家众人摩拳擦掌,意欲大展宏图,再现先帝永贞朝时四大家的盛况。
谁曾想,历史的车轮就从此刻开始发生了偏转。
这位承袭了一半世家血脉的小皇帝以北迁流民,开通扬运河,送赃官珍财南下……恰恰就是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阳谋,以雷霆之势,端了谢家的饭碗。
就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握在手里数十年的大雍官道,驿站行商都丢了个干净。
而后,嘉禾帝废止琼华宴,一纸清田横空出世,武扬王率铁甲南下,打江北,拿秦岭,攻河北……
大雍九州的确在嘉禾帝掌政后日月换新天了,天子剑光寒九州,却是踩在世家腐朽的横流尸身之上。
陪侍在侧的季贤使了个眼色:“朝廷能够如此对严谢两家,又能不顾血脉亲情刻薄黎氏,今日的诸位,便是我等的将来,前车之鉴就就在眼前,我等虽心有戚戚焉,但奈何势单力微,备上些许薄礼,聊表宽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