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只在江北、浙安两州,朝廷知道漠北没有通水性的好手,不必防备。”萧亦然没有回头,手抚在城墙平滑细腻的砖石上,“中州百年未经战火,漠北没有一寸这样平整的城墙砖。”
“要我说还是咱们守得太好!叫他们把咱当成了贼来防!”袁钊愤愤不平。
“宝船来了!”
岗楼上的城门卫一声高喝,压住了下方喧嚣的人群,人们踮起脚纷纷望去。
河天连接处拨开云雾,仿佛自九天云霄坠下翻滚飞扬的巨龙。
一艘巨大的宝船自烟波水雾中缓缓现身,高桅挂红缨,上直冲霄汉,下凡间而来。
人群中轰然爆发出阵阵欢呼。
龙身盘旋,龙首咬龙尾,九艘大舟在一片欢呼热闹的声音中,接连现身。
礼部奏起大乐,驱象起舞。
萧亦然微微蹙眉,低声道:“牵引船怎么多出一艘?”
周遭鼓乐大震,人群喧闹,袁钊仔细他的伤情,紧随在他的身边,敏锐地捕捉到他这声提醒,下意识地在你推我搡地人群里定神向下望去。
龙舟宝船九艘,牵引船只也是九艘。
九九呈祥,至极之数。
无论是礼部还是浪里淘沙,都断然不会无故打破这个传统。
袁钊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萧亦然已经朝着城门卫的方向走去,他赶忙拽着随人潮摇摇晃晃的袁征,二人艰难地逆着拥挤的人潮挤过去。
近在咫尺的姜家人,自然比河对岸更早察觉了牵引船只的异样。
龙首大舟顺着河流迎着欢呼声缓缓停滞在河道中间,抛下铁锚,数十名水手从背对着人群的龙舟一侧下水,潜进小船内,一派欢声之中,内里船舱的隔板已悄然打开。
一排水手持弓|弩在船身的暗格后,齐齐对准了那一方牵引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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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人声鼎沸,舱内剑拔弩张。
八方风雨的长老收起手里的单筒视镜,面色阴沉地走出舱底,趁着礼炮升空的间隙,放出一道信鸽。
信鸽逆着喧嚣的人群,飞入了南城不远的一处僻静的院落,一早守在小院中人收到传讯,递送到内里的雅间。
屋内坐满了人,气氛凝重。
姜淼坐在姜帆的侧首处,居主位,其次是谢嘉澍,他身后站着七八个身着短衫的骁勇悍将,虽未负兵甲,但周身气势逼人,单站在那就令整个屋内剑拔弩张。
姜淼接过传讯,面上笑意不变,暗自捏紧了手指。
河面之上多出的那一艘牵引船,自然是谢嘉澍牵制他们的筹码。
传讯来报,船上装载的尽是火油、硝石易燃之物,众目睽睽之下,议事厅的长老不敢擅动。
谢嘉澍在拿整个铁马冰河同他们对赌。
腊月二十八,龙舟入京的日子,铁马冰河的九州十八路分舵也悄然踏入中州。
烟云翻滚的马蹄下,是一则骇人听闻的大消息。
——嘉禾帝亲自托付铁马冰河的巨额珍宝,价值连城的玉瓷字画,在官道入海南下的路上,被无名悍匪尽数打劫,踪迹全无。
姜家家主与谢家分舵汇聚一堂,谈的便是这一桩蹊跷的惊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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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冰河手下掌着雍朝九州的阡陌交通、往来运送,靠的是百年世家的口碑和势力封锁。小皇帝拿这一批价值连城的赃物,设下黑吃黑的连环套——这是打蛇七寸,要彻底断了谢家的根。
身家性命一朝毁于一旦,饶是以谢嘉澍的城府,这会儿也难坐得稳当。
“敢在我分舵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短道的,料想也没有几个。”
谢嘉澍神色晦暗,一五一十地盘算着,“琅琊至江北的路封的最死,案发之时过线南下的无非是武扬王的那个副将,粮马道上的铁甲军,还有浪里淘沙今日入港的九艘龙舟……”
“能在一夕之间杀尽铁马冰河分舵的押运之人,不留活口,还带着上千辆车的财宝销声匿迹……”姜淼笑了笑,“这样通天的本事,我姜家那些呼号子的水上漂可做不出来。”
谢嘉澍冷冷道:“关口不在于谁抢了这批宝贝,萧三在南边有一万铁甲军押粮,若是他劫了我的道,那我认。
但就算他萧三出尔反尔,跟老子玩黑吃黑,雍朝九州也没人能吃得下这样一批赃财。”
谢嘉澍猛地向前探身,抹开眼皮下的皱褶,露出几分锐利的神光。
谢嘉澍斩钉截铁道:“这些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最终——还是要下到南洋去,换钱换粮。只要卡住了你姜家的船,早晚这批被抢的东西,还会回到我谢家手里头。”
“谢当家如此说,欲加之罪,看来我等今日在这儿是辩不出个什么结果了。”
姜淼面色不变,笑意盈盈地向众人一挥手,“既如此,那便等吧。我姜淼等得起,谢当家就算是年年如今日,派着炸药船跟在我浪里淘沙每一艘出海港的船屁股后头炸,我也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