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看着帐外的疾风骤雨,形容凌乱仍带着几分惊恐的众臣,满腔怒意消散几分,他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
“朕……”
沈玥声音哽住。
他闭了闭眼,尽是萧亦然浑身鲜血倒在他身前的模样,心脏塌下了一个洞,撕扯着寒凉的冷风。
他仲父拖着自己只有一个胳膊能动的身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生前身后名全都搭了进去,又一次背上了弑杀的罪孽,才堪堪将这倾覆的朝局扭转过来……眼前的这些堂官,这些个青天大老爷们才能留有一条命在,才能张开这张利口,才能站在这里,指责他的不是,要杀他的性命。
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困厄于荆棘,甚至就连落在他身上的每一片雪花,都充满了恶意……
沈玥紧紧绞握着双手,生出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他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天门之变的时候,没能站在他的身前,没有替他救下兄长和八万将士。他恨在萧家大火,千里奔赴沧云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个只能躲在他怀里的孩子。
但至少,就现在,他能替那个躺在帐子里的人,扫尽肩头雪,还他清白名。
“朕这些年,不学无术,书读的也杂糅了些,朕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一句这样的话:人参杀人无过,附子救人无功。朕彼时年少,不明其中真意。”
他抬起头,看着下方站着的吏、礼、刑三部堂上官,温声道:“诸位爱卿是不是都认为,附子剧毒,就该斩除?朕就应该趁他病,要他命——即便仲父杀的尽是该杀之人,就算朕杀不了仲父,也该趁此良机捅他一刀,夺权亲政,褫爵削兵,这才是为君之道。”
礼部尚书李元仁率先低下头,避开了小皇帝的目光。
“少师知道朕师从庄大学士,老师曾经也是父亲的老师,先帝钦点的东宫太傅,朕登基之时,他本不想再卷入朝堂是非,更不认可朕幼子继位,任由外姓把持朝政。
是仲父亲自去请了老师出山,三顾茅庐,程门立雪,朕才得有今日。”
沈玥上前将季贤扶起,他放缓了声音,爬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些许明亮的水光。
“朕当年还是个孩子,诸位爱卿都比朕年长,这些事你们应该比朕更熟悉。只是有一件事,老师从不曾对任何人讲过,朕也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起。
当年,仲父去请他出山的时候,替朕行拜师大礼,长跪三日。
即便他跪在那里的时候,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朕被九州第一大儒教养的文韬武略,终有一日,朕会将刀尖对准他的心脏。
朕知道,为君者,要担天下人的期许。可若连天子都要为争权夺利而背信弃义,若朕也将鸟尽弓藏奉为天子之道,那朕有何颜面谈复立皇权,九州中兴!
先为人,后为君,这是朕为自己选的路,这就是朕的为君之道。
朕——自当以身为天下先,以己证君臣道义,明世间公理。”
沈玥字字铿锵如刀,砸在劫后余生的南苑围墙之上。
周遭一片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哈~入V啵啵,好巧。
其实是存稿恰好赶到这了,气氛到了
第45章 锦囊计
沉寂片刻,沈玥面色稍有缓和。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名单,平静道:“少师先前所言朕也都明白,于私讲,围场里仲父为救朕险些丢了性命,也该算得上将功抵过;于公而言,中州还乱着,南苑和北营的五万铁甲尚需仲父稳定军心。
横竖仲父伤重,上不得公堂也入不得诏狱,论罪的事便暂且放一放,内阁先把紧要的议明白了。”
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仲父身上兼着的那些名头,平章事、督镇府这些能拿的就拿了,罚俸、禁闭……这些你们看着办,议好了给朕先递个章程,朕会与元辅一道会议,朝廷的章法不能因此事就乱了。”
百余文官的性命,清君侧,谋逆的大罪……
若论罪则萧亦然必死无疑,若不论罪则国法无威。
沈玥只能先兵后情,动之形势,晓之以情义,暂将此事压下不表。
礼部尚书李元仁赶忙松口接过话茬,给嘉禾帝一个台阶下,恭敬道:“是。武扬王一心为国,只不过法子激进了些,总归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沈玥挥了挥手,众臣鱼贯而出。
季贤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默不作声地磕了个头,退出王帐,传旨去了。
“思齐兄留步!”李元仁疾步追过,一把扯住季贤的衣袖,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思齐可是要去回禀阁老,我这里还有些上林苑的事宜有待商榷,与你一道去。”
季贤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横竖人已经杀了,罪也不必论了,还有什么紧要的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