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当时,这些人也不过只是武扬摄政王手里的一张薄纸。
萧亦然坐在王帐之中镇守,先前那一番动作崩裂了伤口,此刻正裸着肩背,老姜头和两个军医一道替他清理伤处,缝合换药。
外头风雨交加,源源不断的回禀接连传进来,他便伸出手指蘸着自己的血,一个一个地将人名从纸上抹去。
姜帆垂着头跟在姜淼身后,他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走进来,冷不防抬头瞧见这一幕,指甲都险些崩在掌心里。
王帐里人数不多,四下凌乱,地上的几个炭盆里烧着不知是什么的文书,血腥气肆意冲撞。
阎罗血煞端坐上首,军医手里沾了酒过了火的尖刀,精准地挑开他的皮肉,勾出埋在血肉里的药棉,远远地瞧着人浑身一抖。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看二人,平静道:“赐座。”
姜帆心里忍不住地哆嗦着,顶着脸上先前在龙舟里被打出的淤伤,下意识地看向姜淼。
四大家商贾出身,除沾了皇亲的黎家,并无参与皇家秋狝的资格,姜淼亦摸不清头绪,但面上还沉得住气,略微欠身施了福礼,带着姜帆在下首坐了。
“请姜姑娘来事关浪里淘沙的九艘龙舟,通扬运河年久失修,龙舟南下走得不顺,若疏浚河道,工期人力皆不允许,琼华夜宴在即,龙舟需得改走海路还归中州。
而龙舟南下原本的目的,想必姜姑娘也有揣测,事态紧急,本王也不妨挑明了说,江北、浙安两州流民万千,本王欲走水路接人,救难民于水火。”
萧亦然的声音和老姜头手下的刀一样四平八稳,恍若肩头上正割着的不是他的血肉。
军卒的回禀再度掀帐传来。
他停顿片刻,抬起右手,抹掉了纸上的三个名字,继续说道:“现下已是深秋,运粮途中的浙安、琅琊两大州府的水师基本已还归休憩,而水师所用船只则多为浪里淘沙的船只……”
话音至此,姜淼基本已经明了他的计划。
“王爷的意思是……要我姜家出手,以修葺船只的名义,骗出两州水师的船只来代行龙舟,北运流民?”
萧亦然微微颔首。
“正是。”
姜淼笑道:“连年封锁流民,是谢严两家伙同朝廷督抚做的缺德事,我浪里淘沙远在闽南,何必掺和进中州的混水里?”
“救生民万千,自然是为姜家行善积德。”萧亦然沾了血的手指轻敲在桌上,“有一事姜姑娘应该比本王更清楚,只要大西洲的船厂在,朝廷的刀,终有一日会悬到姜家的头上。”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浪里淘沙在大西的船厂,其掌握的造船之技远超工部,是姜家世代立身的底气所在。且不说每年出海南洋的盈利,单江北、浙安、琅琊三州府水师的军用船械就是百万两白银。
四大家眼下是繁花锦簇,甚至可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然福兮祸之所倚,牵涉到军制的生意,朝廷的整顿是必然。一旦没了北方鞑挞的掣肘,这立身之本就是灭族之因。
“风浪已起,姜姑娘不要上错了船。”萧亦然平静地提点道。
姜淼低头盘算着,始终未有回应。
军帐中一时静谧,能清晰地听到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
老姜头将裹满了白药的棉花蘸浸入烈酒,塞进萧亦然肩上狰狞的血洞。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颈侧蓦地迸起一道青筋,锋利的眉眼瞬间染上猩红的血色。
带着血的棉花扔进了水盆里,“扑通”一声荡出血花。
姜帆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扯过姜淼的袖子,沉默地指了指自己脸上还未痊愈的伤。
先前失了九艘龙舟的教训,让姜家最先瞧见了小皇帝与摄政王暗中联手的可怕。若四大世家不似当年那般联手以对,只单拎出浪里淘沙,他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姜淼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着开口道:“冬季修葺保养船只是惯例,姜家确实能将两州水师的船只骗出港岸,但以我等之力,至多也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萧亦然见她松了口,便知此事已经成了七八分。
“龙舟改走海路北上还归,水师承运流民北迁,皆有我北营铁甲接手,无需姜姑娘劳心。”他看向一旁的姜帆,话音一转,“只是南下一事,若有令弟亲往,想必更为稳妥。”
姜帆猝不及防地听到阎罗血煞说了自己的名字,他腿脚一软,险些一屁股瘫在地上。
姜淼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凤眉一挑,质问道:“王爷这是要以姜帆……为人质?”
“也可以这么说。军粮、流民事关漠北生机军务,此事于本王,就好比令弟之于姜家。本王做事,向来是先小人而后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