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曲家一公里的位置,私家车接到了两人。
刚接到时,两人并肩走着,没有说话。颜昭溪自责地抿着唇,时不时瞄一眼曲棠,打量她的表情。曲棠则是沉浸在思索里,似乎想到某些悲伤的过往,眼中有点泛红。
气氛有点微妙。
张晓晓不敢说什么,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热情地招呼两人上车。上车时,曲棠走在前面,便先一步打开车门,让颜昭溪先上。
颜昭溪则是自然而然地跨进去,单手拎着裙摆,落座到后排。
她没觉得曲棠帮她开门有什么奇怪,毕竟之前她无论去哪里,都是别人帮她开的车门,早已习惯。曲棠这个照顾性的小动作,只是属于她正常人生中的一部分。
蜿蜒的小道如蟒蛇盘亘在西山一带,茂密的枝叶均匀地掠过半开的车窗,风从窗口灌进,吹乱了鬓发,也带来几分清醒。
颜昭溪望着山脚一棵叶子发红的枫树,将搭在肩上的头发拨到身后,食指拇指摩擦两下,整只手掌从额头从前往后梳了下头发,中分的长发自然地变换了分隔的方向,变成三七两分。
舌尖扫过虎牙,尖锐的触感让风吹的清醒强烈一些,调整了一下呼吸,最终还是开口:
“抱歉……”
咔!
驾驶座的张晓晓一抖,方向盘险些转向了护栏。
龟龟,他们家时尚女王,这是在道歉?
后排,沉思的曲棠从遥远的记忆里抽出身来,迟钝地看向她,从那张绝美的面孔里,看出一丝紧张。
“为什么道歉?”她问。
颜昭溪用新做的美甲挠了下额头。显然,她对道歉这件事不怎么熟练。但道都道了,干脆坦诚一点:
“奶奶跟楚钟红被我气得够呛,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糟糕,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曲棠瞧着她,眼眸在山风里变得清澈:“不用觉得抱歉,你没有做错。”
听到这样和谐的对话,张晓晓不禁感动涕零——他们家时尚女王终于不那么强势了!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了!她成长了!学会爱别人了!
结果,下一刻,颜昭溪就说:“当然。我只是表面说下抱歉,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还会这么做。”
轰——
一阵霹雳砸进耳膜,张晓晓原地石化。
颜昭溪,我以皇家贴身带刀助理的身份命令你,收回你这句话!
曲棠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张晓晓从后视镜瞄了眼,并不能从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读出什么,左看右看,反正不属于开心那一挂。
心里怦怦直跳——糟了,曲棠该不会生气了吧?肯定生气了。
好心好意带老婆回去见公婆,搞得一团糟不说,最后道个歉还这么没有诚意。就算曲棠脾气再好,那肯定也会生气的!
脑子里正一阵狂风接一阵海啸地搜刮着,后座就传来那个温和的声音。
“妈妈其实不喜欢曲家。”
陈述句……
“她是一个舞蹈家,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全球各地演出,演出完,可以在当地旅游。”
颜昭溪的眼珠动了一下,仿佛无形中有一只纤长的手,轻轻拨了她一下。
她静静地听,曲棠慢慢地讲。
“曲家对她来说,规矩太多,太限制,也太窒息了。奶奶其实一直不喜欢我,因为我做演员,而旧社会里,上台表演的戏子,是他们认为的下九流。
所以,她也不喜欢身为舞蹈家的妈妈。妈妈在曲家,其实很不快乐……但是她爱爸爸,也爱我。”
车速渐渐慢了下去,颜昭溪侧头,看到曲棠望着窗外,从树林漏下的阳光星星点点,在她眼中点亮萤火,在散着薄雾的山林里流转着,朦胧,却又实在美丽。
“她有几本日记,我偷偷藏起来了,谁都不知道。里面详细写了,结婚的时候,她如何胆战心惊。怀上我之后,她如何欣喜若狂。以及,发现爸在外面有情妇之后,如何万念俱灰。”
说到这里,唇边勾起一丝讽刺:“奶奶有一句话说对了,小情小爱都会过去。爸以前,真的很爱妈妈。他可以为妈妈从哈尔滨跑到海南,从东半球跑到西半球。但是,他的感情没坚持多久,等妈妈嫁给他之后,很快,他就有了情妇。”
方才一路上,她没说话,是在回想日记里那些隽秀的字迹。贯穿始终的,是一朵鲜艳美丽的玫瑰,如何在家庭里慢慢枯萎。
她的语气平淡,这种平淡不是感情淡,而是长年累月的痛苦的鞭挞里炼成的平静。颜昭溪自认刚毅,更自认绝情,但看到这样的曲棠,心里如刀绞一般。
现在想想,刚才的发挥还是不到位,居然漏了她爸这个罪魁祸首,下次必须统一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