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先前在宫里别说是掌火了,就连御膳房的牌匾都见不到几回。平日里的吃食不是下人们去取,便是六福公公催着送来。这阵难得亲自持棍烧材,一时玩性上头还有些停不下手。
楚樽行铲起锅里火候刚好的饭菜,又往里头舀了瓢水,扔去几颗萝卜让云尘自己烧着玩。
将床上用不着的稻草成捆堆到门外,又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擦了一道床板。待手上的事忙完,他挨了挨碗边,还留着余温正宜入口,便回身将人喊了过来。
“殿下别玩了,一会儿该凉了。”
“在宫里待久了倒真是什么都不会。”云尘拍了拍身上粘落的灰,意犹未尽地坐到楚樽行旁边,端起一碗自顾自地吃着。
他手上动作自然,眼神却不在碗中聚焦,空空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楚樽行将碗里的菜干挑了些过去:“殿下会这些做什么,此番事自有旁人来做。”
“阿行说的也是。”云尘望向他弯眸笑了笑,面上有些憧憬,“等往后年事高了走不动路,便跟你寻个偏僻清净的山庄过日子,生火做饭的自然还是你来。”
楚樽行闻言,脑中不免浮现出这般情境,日和云净岁岁年年,舍去满身泥泞牵缠,倒真是段霁风朗月的光景。
虽说世事难料无法定论,却也够眼下回想着多几分安慰。
他从怀里取出条帕子,沾了点清水将云尘脸上的黑团抹去,温声应道:“听殿下的。”
草房里的小床光是一人躺着都有些挪不动身,云尘将手中见底的空碗搁在一旁,抬头对上楚樽行的目光,不难从里头读出他想让自己赶紧歇息的打算。
他无言望了望天,这是真将自己当个面人儿养着了?
见他站在一旁不动,云尘翻身上床,勉强腾出半个空位:“我从今早醒了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过去几个时辰,如何睡得着?”
他拍了拍床板示意人过来,语气稍许停顿:“阿行,问你些事。”
楚樽行微微挑了挑眉,听他声音透些迟疑不决,又好似小心翼翼,心下就将那问题猜出个大概。
“殿下但说无妨。”他依言坐过去,没等云尘发问便神色平淡地如实说道,“我娘生下我后没多久便溺死了,我对她并无印象,只从府里旁人那听到过些不知真假的说辞罢了。”
“因着是个花楼女子,所以府上的人并不待见她。有了我后她自然也没法再待在花楼,只能去外头做些杂事讨生活。”
“稳婆先前提过一嘴,我娘生我时无人理会,还是她自己拼着一口气爬到将军府门口,楚老将军看不下去才将她带进去请人帮着接生。”
她生产时染了风寒,浑身软弱无力,几乎是咬碎了满嘴的牙,搭上大半条命才生下的楚樽行。可没等她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多喘口气,便被人抬着赶出了府。
她放心不下还在襁褓里的幼子,托着无力的身躯跪在门口求了一夜,才换得了大夫人的一声同情。
却不料这点怜悯,只是为了后头要她性命。
泡胀了的尸身被人粗鲁捞起,一块破破烂烂的白布盖在上面,往后世上便再没了这个人。
她的一生都是楚樽行从别人口中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
连样貌都视不清的虚影。
楚樽行顿了顿,不想云尘徒增忧虑,还是将这段掩了回去:“……再多的便不知了。”
云尘无声握上他的手,掌心不可控制地微微收紧。
他并不愿剖开楚樽行常年下来以习惯愈合的伤口,只是戎凝香的那句“婉娘”当真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她所言不假,那霜寒岛上的人便跟楚樽行挂了一层关系。他儿时遭遇的种种不堪皆源于楚老将军不肯认他,给不了他一个正当的身份,他虽从未说起过,可将军府于他而言就是个煎熬至极的地方。
若真有机会,当真想替他寻个家人。
云尘微拧着眉,脑中不断酝酿着什么,也没留意到手上持续加重的力度。
楚樽行看着自己被他握得发白的手,眼底柔和下来,不再多说话,只是等了良久后他慢慢松开,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过去的事都记不清了,日后我只待在殿下的临渊殿里便够了。”
云尘叹气点了点头,往他身旁挪了几寸,将心下的那些烦闷一并藏了去,泄愤似的抓过他的手臂咬了一口,留下圈淡淡的牙印。
趴在他身上的触感多了些异样,他伸手在他怀里肆意乱摸一通,带出了两个柱状形的木头。
一个上头被各种刀横划得杂乱狼藉,另一个则是先前围猎时从地窖里取出来,照着云尘模样做的木雕小人。
只是上回见面时它仅雕刻了一半,这回则是又多了几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