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痴痴地听着,孤独的夜里,手脚都那么冰凉,他靠着这并不够技巧高超甚至有些生涩的乐音里,脱离出悲哀失落的苦情,让灵魂漂浮在漫天飞雪的夜空中,俯视着点点灯火的人间。
我们都如此渺小,在天地间,有什么能永存呢。
是神吗?是爱吗?还是陪伴?
过去,现在,未来,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
所有的誓言、愿望、寄托,终究敌不过时间,敌不过不可捉摸的命运。
用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掌抚过他头顶的婆婆离开了他;笑着说来年春天一起种花的母亲离开了他;抱着他的胸膛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他的顾向年,又该什么时候离开呢。
拉琴的少年一曲终毕,起身鞠了躬便下了场。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基督徒们肃整衣衫,唤醒了沉睡的儿女,站起身,重新开口赞颂起主。
陆宇宁的神魂急速下跌,从呼啸着罡风的高空坠落回血肉骨骼堆砌的身体,他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他寻找皈依的地方。
神佛从来没有庇佑过他,即使最卑微的愿望,也未曾实现,何况那些期许的光明伟岸。
失魂落魄地走下小教堂的石阶,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哪里又是家呢。
街尾的广场边缘,摆着给行人休憩的长凳,一个流浪汉裹着破烂的棉大衣,瑟瑟地蜷缩在角落里。
陆宇宁裹紧了衣服,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些钱,又把包里准备给顾向年的小饼干和矿泉水摆到他面前破烂的小木盘子里。
“拿去找个地方住一晚吧,天太冷了。”
臭不可闻的流浪汉抬起头,沾了雪花的脏头发下面露出浑浊的眼珠,射出亮得骇人的目光,沾着残碎菜叶的牙齿因为笑容而暴露在空气里,不知道低声嚅嗫着什么。
自知无力拯救困苦失意人的男孩又扯下自己的围巾,放在流浪汉的手里,没有再多言,转身朝可以打车的大路走去。
“哐当!”
木盘子被推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便是一道黑影带着急速冲刺的气流撞翻了行走在湿滑雪地上的陆宇宁。
“给我!都给我!”
带着热烘烘臭气的叫喊声从压着他的抢劫者身上传来,久未捕猎的饿狼没有丧失凶狠的技巧。
他伸出肮脏的大手,一巴掌扇在陆宇宁冻得青白的脸上,抽得猝不及防的猎物左脸埋进了雪堆里,嘴巴鼻子中都涌进了冻人的冰碴,视线里是带着血光的模糊画面。
流浪汉熟练地搜索完半昏厥的年轻人的口袋,只找到所剩不多的钱财,又双眼通红目露凶光地扯开陆宇宁的衣领。
他刚刚看到的,这个施舍他的年轻人脖子上,还有一块红线系着的玉佛。
“不!”
从暂时的懵怔中恢复神智的猎物突然发出尖利的喊叫。
他没有伸手抢夺被流浪汉塞进口袋里的钞票与钱包,反而缩起腹背,牢牢地护住胸口的玉佛。
“放开!给我放开!”
被死死抓住的,还有伸手捏住玉佛红线的流浪汉的手臂,他受了惊一样,反手猛锤陆宇宁的脖颈与脑袋,试图抽离出自己的肢体。
乞丐慌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这声响引来了巡逻的保安,可被他按在地上的年轻人发了疯一样,怎么打都不松手,竟然拿出了拼命的架势。
“你逼我的!”
流浪汉一脚蹬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陆宇宁的肚子上,听见一声闷哼,却还是没能顺利逃开,他发了狠,在裤兜里掏了两下,找到了半截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用来切食物的水果刀。
“啊啊啊!”
慌不择路的流浪汉猛地把刀尖插进了死死抱住他手不放的讨厌鬼的肚子里,捏着刀片的指尖迅速被灼人的鲜血烫得缩了回来。
这剧烈的疼痛终于刺激得年轻人惨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护住创伤,流浪汉一扯玉佛,跌坐在雪堆里,扑腾了两下,才狼狈地站起身。
“还给我!你不可以拿走,还给我!”
陆宇宁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站起身去抢回自己的护身符。
“你不要命啦!疯子。”
流浪汉犹豫了一霎,终究没有狠下心。把手里的玉佛砸到年轻人的脑袋上,迅速拖着自己行乞的破烂蛇皮袋,逃窜进了小巷。
陆宇宁斜躺在雪地里,匍匐着找回了奶奶送给母亲,又留到了他手里的那块玉挂坠。
“还好,没有摔破,这是两个长辈留给自己最后的牵挂了。”
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飘飘洒洒的雪花晶体没有停歇地从天穹落下,覆盖在他的头发上,覆盖在他的伤口处,像是天上的寒星从幽蓝的夜空坠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