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额仍有几根杂毛,像是给人形玩具多点了颗痣,虽不影响容颜,但总归跟从前模具里刻出来的不一样。
松掉皮筋,重新扎发,得体又简洁,于宛开门下车,大片潮冷空气殷切地窜入皮肤毛孔。
天阴黑沉郁,云层厚重,一道闪电响起,照亮浊云密布里的祠堂,轰鸣雷声从头顶滚过,看样子又要下大雨。
于家大院的这个祠堂,从前供大家烧香拜佛,祈求鸿运,现在基本上成一个人的灵堂。
于宛从未见过她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为他跪为他抄佛经的事倒是干的不少。
尤记得第一次进祠堂,那时她棱角还没被磨平,膝盖跪在蒲扇上,周围人都在陪老爷子演伤心,只她一人安安静静,老爷子问她为什么不伤心,她反问为什么要伤心。
老爷子厉声训斥她,罚她在祠堂跪着,让她好好想想。
蒲扇扎人,跪时间久了膝盖磨红,绞心似的疼传遍全身的时候于宛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伤心。
不过她学聪明了,她跟老爷子说因为她是小宏的姐姐,就必须要感到伤心,必须为他下跪祈福,必须祈求他在地下能过得好。
后来很顺利的,老爷子把她放了出来。
......
地面湿漉漉,于宛踩着高跟鞋走得小心。
踏进院门,内堂近在眼前,灯光微弱,也就比外面的天稍亮些,隐约还见几盏烛光。
于宛走进去。
于老爷子坐在主位,左手拄着拐杖,面色铁青,看着不太高兴。
大伯母一家三口站在右侧,于佳粒见到她来冲她兴奋的招手,被大伯母一记警惕的眼瞪回去。
钟慧和父亲站在左侧,于父瘦弱,身板从来都撑不起衣服,背也驼着,懦弱可欺是打小就出了名的,这么些年对钟慧唯命是从。
钟慧更像是这家的女主人,颧骨高耸,面容强势,见她来迟了不悦的递去一眼。
于宛略过几人,去看老爷子,嘴角弯起浅浅弧度:“抱歉爷爷,下雨天路滑,来迟了。”
于老爷子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在钟慧身旁站定,大伯父粗犷的声音响起:“其实你来不来迟都无所谓,我看这法事今天是办不成了。”
大伯母掐他的胳膊,让他别乱说。
于老爷子果然动怒,拐杖重敲地板,发出一道响声:“要不是你!”
他拐杖指向大伯父,而后又指向钟慧:“还有你!都不知道提前看看天气预报吗?!”
于宛抬眼看吊顶上的灯,六片瓣叶只剩一叶亮着虚弱的光。
闪电阻断了线路,让祠堂只能靠蜡烛辨光亮,也毁了于老爷子一时兴起的法事。
大伯父早就对于老爷子给于宏过分办法事的举动感到不满,今早冒雨前来怒火燃起,不顾大伯母在胳膊处拉扯,直接冲骂。
“那你的好法师呢?没告诉你今天要下雨打雷吗?”
于老爷子听他语气不善,站起来用棍指他。
“下雨做法事是利福之象!这是宏儿对我们的孝心!你不知道感激就算了,竟然还敢埋怨!”
大伯父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是,是挺孝顺的,还专门让雷劈瞎了五盏灯,你看看这屋里暗的跟电视剧里的鬼宅一样,小宏是不是等会还要来看看我们啊!”
大伯母吓得打他:“呸呸呸,别乱说。”
于老爷子举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抽去:“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钟慧和于父上前去拦老爷子。
大伯父吼叫:“我今天要不被你打死,也迟早被你给折腾死!”
大伯母和于佳粒拦住他,大伯父不管不顾地大吼:“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今天把话放这,以后你再办法事我绝对不来,他妈的爱谁谁来。”
于老爷子一棍子挥过去,大伯父肩膀上重挨一棒,青筋暴起,撸起袖子就要向于老爷子冲去。
钟慧、于父、大伯母、于佳粒夹在两人间拉架。
于父不知道被谁误推,跌倒在地,爬起来接着去拉。
钟慧规整的丸子头被弄乱,半散不散的。
大伯母被于老爷子的棍子误伤,尖着大嗓门在叫。
于佳粒一边拉着冲动的大伯父,一边焦急的喊:“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那边混乱一团,又是尖叫又是怒吼,于宛抬步缓缓向前,歪着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
照片是个年轻的男孩,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露着小虎牙,眼睛弯弯,看着开朗又讨人喜欢。
这张照片于宛看了五年,一直觉得他笑得很好看,她曾经把照片拍下,对着照片学过,嘴角露出一样的白牙,眼睛眯成相同的弧度,却如东施效颦一样丑,怎么看怎么假。
指尖从案台上拾起三根香和打火机,食指摁响打火机,沉香点燃,烟雾冉冉往上飘。